正殿鎏銅宮門處,身著寶藍色提花緞面錦袍的年輕管事公公,邁著沉穩的步伐,帶著一隊佩刀侍衛魚貫而入。
此人不過二十歲上下,可渾身上下都透著令人敬畏的氣勢。
葉嬤嬤一見來的是元慶,整個人下意識瑟縮了一下,心中暗道:不妙。
怎麼來的是他———元慶公公。
元慶是皇上身邊的心腹,性子又素來嚴謹,凡討好他的人,都被他嚴厲訓斥責罰過。
眼下這事,倒是棘手了。
宋知玉將葉嬤嬤的反應看在眼裡,便知來人與她不熟。
同時又心生疑惑,此人是什麼來頭?竟嚇的葉嬤嬤宛如鵪鶉般低著頭不敢與之對視。
她悄悄打量對方那張還帶著幾分少年氣的臉,莫名覺得眼熟。
宋知玉輕移蓮步,悄然退到聽魚身側,在她耳邊低聲問:“此人是誰?”
聽魚疑惑側頭看向自家小主,顯然沒料到宋知玉竟然不記得元慶。
不過還是將聲音壓的極低:“小主,這位是總管大人元慶公公,他平日裡最得皇上信任,在宮裡那可是說一不二的人物。”
宋知玉恍然大悟,難怪這元慶氣勢如此不凡。
相比之下,葉嬤嬤就顯得格外狼狽且不入流了。
“咱家大老遠就聽到這邊吵得不可開交,爾等在此大聲喧譁,成何體統?”
元慶還未至近前,訓話聲便遠遠傳來。
流雲宮內瞬間一片死寂……
直到元慶停下腳步。
葉嬤嬤突然開始捶打地面,紅著老眼聲淚俱下哭訴。
“元慶大人,您來得正好,老奴這日子沒法過了!”
“今日老奴來給流雲宮送月俸銀子,宋小主卻不滿宮中規矩,嫌月俸少,還縱容奴才對老奴大打出手。”
“老奴因此摔倒落下的金簪,宋小主卻強佔了去,難道說老奴是奴才,便就活該被欺負嗎?”
宋知玉得知元慶身份,心裡那是一點也不慌。
她深信能爬上高位的太監總管,定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元慶垂眸,瞥了眼趴坐地上,渾身髒兮兮的葉嬤嬤,眼中閃過一絲嫌惡,別過頭去。
接著,視線落在一側衣衫不整的宋知玉身上,嘴角不易察覺的一抽。
他向來記性極佳,自然知曉眼前女子是三個月前,在御花園被皇上冊封的宋采女。
說來,這宋采女…….被皇上賜封,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瞧她如今這副模樣,怕是過的不甚如意。
畢竟,他在宮裡這些年,還從未見過如此不修邊幅的小主。
瞧瞧這身打扮,白色寢衣外僅披了件青綠色外袍,長髮未盤髮髻,亂糟糟的披散在肩頭。
即便他知道宋采女容貌出眾,但就今日這副著裝打扮,恐怕這輩子都難獲聖寵。
宋知玉不知道元慶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只想儘快解決眼下的事情。
“大人來得正好,這事不是誰先說誰就有理。”
她神色平靜,一一說明緣由。
“本小主責罰她,那是因為她身為內務府管事,肆意剋扣本小主月俸,連續數月,變本加厲。”
“今日更是拿半貫錢便把本小主打發了,此事,還勞公公徹查一番。”
說著,指了指地上散亂的銅板:“公公,那便是葉嬤嬤給本宮的月俸。”
元慶只瞧一眼,便已知曉宋知玉所言非虛。
宮妃月俸斷沒有給銅板的道理。
這深宮汙糟事多不勝數,他心裡門清。
瞧著流雲宮主僕三人,一個個穿著洗的發白的衣衫,便知日子過的清苦。
再瞧瞧那葉管事,穿著一襲暗紅織錦繡花裙,比身為主子的宋知玉穿的還要華麗,便知此人暗地裡不知撈了多少油水。
此前,他便聽過不少太監宮女怨聲載道,一直想整治宮中不良風氣,只是他事務繁忙,無暇顧及。
今日既是被他碰上,正好利用葉嬤嬤來個殺雞儆猴。
再者,這葉嬤嬤原是先帝在世時,時任皇后的姜氏提拔上來的。
此人與姜太后掛鉤……
不可再留在內務府管事這樣重要的位置上。
他可趁此機會替換成陛下培養的心腹。
元慶收回思緒,臉色驀的陰沉下來,看向葉嬤嬤時眼神冷得彷彿能結出冰來。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貪主子的月俸,欺上瞞下,活得不耐煩了!”
葉嬤嬤嚇的眼神飄忽,囁嚅道:“大人,這其中有些誤會。”
“誤會!”
“老奴出門走的……有些急,拿錯了銀錢。”
“這半貫錢不是給宋小主的,老奴這就重新取月俸過來。”
聽魚氣的滿臉通紅,忍不住插嘴:“葉嬤嬤,你方才可不是這麼說的,你說我家小主沒用,能給半貫錢已是皇上開恩!”
小喜子也在一旁拼命點頭附和,抬頭看向元慶,眼眶泛紅,像是找到了靠山似的告狀。
“總管大大大人,葉管事她欺欺負小主,她她她壞的很!”
元慶看了眼委屈巴巴的小喜子,心生憐憫,微微頷首:“是真是假,一查便知。”
一揮手,身後的侍衛立刻會意,分出兩人朝著內務府的方向快步而去。
宋知玉不認為那兩個侍衛去內務府查能查出什麼東西來。
那半貫銅錢也被葉嬤嬤糊弄過去了。
她敢明目張膽貪月銀,明面上的賬目定然是沒問題的。
於是,她將金簪從髮間取下,遞給元慶,“大人,這金簪確實是從葉嬤嬤頭上落下的,您瞧瞧,這簪子價值幾何?”
元慶接過簪子,只隨意瞧一眼便知其價值,再怎麼說他掌管後宮大小事物,見過的金銀珠寶無數。
“這簪子由純金打造,其上珍珠更是價值不菲,約莫得要個五百兩紋銀。”
宋知玉聞言,煞有其事掰著手指頭數數。
“那以葉嬤嬤每月十兩月俸來算,一文不用起碼也要攢上四年兩個月才夠買這支金簪。”
“想來葉管事私下撈了不少油水吧?否則哪捨得花大價錢買這樣華貴的金簪?”
元慶眸光一厲掃向葉嬤嬤,面上佈滿寒霜。
“你且說說你哪來的這麼多銀子購置此金簪?”
葉嬤嬤暗道要遭,冷汗不停地從額頭冒出,洇溼了鬢角。
腦子飛速轉動,片刻咬牙道:“這金簪乃是老奴家中傳下來的!”
宋知玉“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葉嬤嬤把在場諸位都當傻子耍呢?”
“若這是家中所傳,那嬤嬤家中應是相當富足,家中既不缺銀子,又為何要送你進宮當差?”
話音一落,葉嬤嬤頓時啞口無言。
她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根本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元慶甩袖冷哼一聲,對身後的侍衛吩咐。
“去延福巷丙舍葉管事住所查,咱家倒要看看她到底藏了多少見不得人的東西。”
侍衛們立即領命前往。
宋知玉卻注意到葉嬤嬤聽到查她住所,並未露出驚慌之色,便知侍衛會無功而返。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前去內務府的兩個侍衛率先抱著一摞賬本返回。
“元慶大人,根據內務府賬冊紀錄,宋采女每月月俸皆按月發足三兩銀子,並無異樣。”
果然不出她所料。
宋知玉一聳肩,提醒元慶:“大人,記錄是記錄,這送銀子的路上還是不是那點銀子誰能知道?”
元慶詫異看了宋知玉一眼。
他之前沒考慮到這個問題,宮中一直是如此行事,被宋知玉一提,神色凝重。
內務府分配的銀子是沒問題,路上可就不好說了。
這確實是個嚴重的大問題,過後他得跟皇上提一提,立下規矩防止此等不良風氣,否則後患無窮。
此事另說,眼下沒有證據,怕是無法處置葉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