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音啊!”
千言萬語,萬分的愧疚和悔恨,融在這一聲中。
張細妹緊緊地抱住眼前的人,小心翼翼地翻開楊連音的衣領。
“媽,我就是回家看看你們。”楊連音有些慌亂地將自己的領子裹得更緊。
張細妹看著眼前有些發抖的身子,斂了斂眼裡的暴戾。
“阿曼,帶你姐到你房裡,拿你的襪子鞋子還有外套給小花穿。明日阿奶給你們倆都買新的。”
“好咧。”楊阿曼不顧一旁劉秋心的眼色,放下碗筷,拉著許小花往屋裡走。
將自己最好的衣服鞋子襪子拿出來,“姐姐,你穿吧。”
看著這個年齡比自己大,但身子比自己更瘦小的人,楊阿曼是心疼的。
“不,不用。”
“你穿吧,明日阿奶會給我們買新的。”
劉小花只聽到外婆會給楊阿曼買新的,便跟楊阿曼道謝,拿過來穿上,走了那麼遠的路,又站在門口在寒風中徘徊那麼久。
她是真得快要被凍僵了。
大廳裡,老三媳婦鍾善文已經勺好了兩碗白米飯,在張細妹座位右側放多了兩張凳子。
張細妹拉著楊連音進了屋。
“媽,我就是……”
“別說了,媽現在不看,你趕緊把這外套穿上,還有鞋子。”張細妹從木箱子裡拿出壓箱底的棉衣。
“媽,我穿你的舊衣就可以,這衣服你留著自己穿。”
“推什麼推,趕緊穿上,去廳裡吃飯,有什麼事,吃飽了再說。
你不吃,小花還要吃呢。”
張細妹也不管楊連音的想法,幫她將棉衣套上。
再磨嘰,飯菜要冷了。
拉著她的手來到廳裡。
滿意地看了看她身側裝滿飯的兩個碗和凳子,給一旁的鐘善文一記表揚的目光。
鍾善文害羞地低著頭。
不過嘴角的笑意,還是表示了她的好心情。
她婆母這兩日對她的肯定,加起來比過往那麼多年還多。
“吃飯,有什麼事,吃飽飯再說。”說著,往楊連音和許小花的碗裡扒拉了臘肉和雞蛋蒜苗。
“媽,這菜都快要被你夾完給二姐她們了!”老五捧著碗,嘟囔著。
“媽,我跟小花吃飯就可以了,不用給我們夾菜。”楊連音不好意思地想將菜扒拉回碟上。
被張細妹摁住了,“你跟小花不用管,好好吃,其他人不用管,等吃完飯我再收拾他!”
說著一記利刃般的眼光射向老五。
老五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話,昨晚被打的臉好像又隱隱作痛了。
捧著米飯,倒點臘肉汁,扒拉著碗裡的飯。
沒有菜,就臘肉汁拌飯也是很香的。
總比吃老媽的大巴掌強。
因為楊連音母女的突然到來,鍋裡的飯也沒了。
大家將碗裡的飯吃完後,也沒得再添飯了。
但是也吃得六分飽了,這年頭想要頓頓吃十分飽,也是不可能的。
想著飯後估計要開家庭會議,楊建國也留在了家裡。
小賣鋪晚些經營開門也沒關係,反正做得都是熟人生意,有急需的會來家裡喊他。
飯後,劉秋心和鍾善文一起將飯桌迅速收拾好。
老五飯後想出去玩牌,被張細妹一巴掌扇了回來。
“媽,你為什麼又打我?”
也不知是不是被打過一次,現在第二次被打,老五已經沒那麼震驚了。
“楊志標,你這腦子別說考高中了,就是豬腦子也比你有用吧。
你看不見你二姐和小花回來的樣子嗎?
竟然還想著跟她們搶菜吃。
除了老大,你們這幾個,老三、老四、老五, 你們哪個不是你們二姐帶大的?”
張細妹掃過在座的兒子們,手指戳著老五的額頭,“尤其是你,從小你就是在你二姐背上長大的。
要不是你二姐早早輟學在家帶你們幾個小的,我哪有精力下地給你們掙工分,養大你們幾個!
昨晚我說,我沒有對不起你們四個兒子,我盡心養育了你們幾個。
如果說對不起,只有連音一個!”
說著,張細妹紅著眼眶握著楊連音的手,聲音有些顫抖,“你們都是自己不讀書或是考不上,只有連音,是被我逼著輟學。
她小學都沒讀完,就回家帶弟弟,幹農活,掙工分。
好不容易長大了,卻因為老四大學學費,被我強迫嫁到許家。
那麼多年,在許家過得是什麼日子,你們真得不知道嗎?”
楊家的幾個兒子紛紛低下頭,怎會不知道呢?
楊連音嫁得也是同個鎮,只是不同村而已。
當初要嫁得時候,他們就知道許家不是個好人家,那個許強就不是個好的,之前有過一個老婆,被打跑了。
但是張細妹非要楊連音嫁,他們其他人也確實拿不出老四的大學學費。
就算心疼楊連音,但畢竟沒有損害自己的利益,誰會真心阻止。
阻止後又能怎樣,老四的學費還得解決。
嫁過去後,也傳出楊連音這麼多年只生了個女兒,在許家不好過。
但是誰又有能力解救她呢?
村裡誰家不是要生兒子的,沒有兒子的人就是絕戶。
所以楊家的人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自己的日子也不是很好過。
而如今,張細妹將楊連音的事擺在桌面上,楊家的兒子們才正視這個問題。
這個家做主的從來都是張細妹。
“媽,這都是我該做的。”楊連音拉著張細妹的手。
村裡的女兒都是為兒子犧牲的,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是為這幾個哥哥弟弟犧牲的。
但是現在,她是個媽媽,她可以受苦,但是她想她的小花活下去。
在許家,日日被許強打,被許母辱罵,還說如果再生不出兒子,就將她嫁到山裡去。
換些彩禮回來。
當初許強是看中了她的容貌,許母是看中她操持家務的能力,況且張細妹能生那麼多個兒子。
想必她唯一的女兒楊連音也是個能生的。
可第一胎是女兒後,許家就開始對她不滿,甚至月子都沒給她做,還逼她下地,以致她的身體虧損嚴重。
如果她被賣到山裡,就被賣吧。
反正女人活著就是這般沒有選擇的。
但是她的小花才九歲,她真得捨不得她的小花還沒有長大就跟她一樣,凋零了。
現在是新時代了,她是不是可以為女兒爭個出路?
她真得是走投無路了,才臨近過年回了孃家。
以為孃家人不會幫忙,所以在門口徘徊了很久,不敢進這個她熟悉的家。
而現在,她媽這般維護她,她又覺得,她有希望了。
“連音,現在是新時代了,毛主席都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
你不用怕,你身後有媽,還有整個楊家,有什麼委屈都說出來。
我們都是你的後盾!”
“二姐,媽說得對,我們都是你的後盾。”
楊志偉聲音平和,眼裡滿是堅定。
“對,二妹,大哥雖然是個種地的,但是有一身的力氣。”
“二姐,我也站在你這邊的。”老五附和道,他二姐看起來很淒涼,剛他媽說得話,他是記得的。
小時候,大人下地後,都是二姐在家帶他的。
楊連音看著家裡人這般的維護,扒在張細妹的肩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