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巧的草編螞蚱被串在細繩上掛在雕飾繁縟的床頂。
窗欞半開被細棍支撐，微風徐徐。
陽光照著床身立柱和床圍欄投下倒影，光影拉長，通過眯縫的空隙落入床上的人剛剛甦醒帶著迷濛的眸中，惹得眼睫溼潤。
陸景下意識地抬起胳膊擋在眼前隨後動作一滯。
青色的衣袖後移，露出了周整的纏繞在腕間的白色繃帶，淡淡的草藥味落在鼻尖。
然而還沒等他徹底清醒過來，剛剛抬起的胳膊就被人用極其輕柔的力道握著塞入被子順帶著掖了掖被邊，陸景稍微側了下頭，目光撞入靛藍深邃的眼眸。
坐在床邊的人見他醒來嘴角笑意初露又隨著眼中升起的歉意被掩藏。
陸景一個激靈徹底清醒。
【007！】
【在的在的宿主，你叫魂呢……】
【我睡了多久？】陸景在季嵐擔憂的目光中試圖坐起來靠著床柱。
【一天多吧。哈~】007打了個哈欠，停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宿主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消極怠工開小差睡著了的事，慌慌張張結巴著解釋。
【宿主，我，我剛開始真的是一直守著你的你相信我，我以我的統格發誓，但是後面我看季嵐幫你換完衣服烘乾頭髮未完藥包紮好後就一直呆呆地坐在你床邊，也沒檢測到惡意。】
【我，我就想著待機一會好讓自己在你醒過來後能更高效靈便地為你服務。】
陸景腦子裡的系統毛球從兩個小豆豆眼裡往外發大水。
所以他就一直這樣在我床邊上坐了一天一夜？
陸景偷瞄了季嵐的臉一眼。
【好了好了別哭了，我相信你，相信你，多大點事哭成這樣，快擦擦。】
怎麼感覺那麼像哄小孩呢？陸景把頭偏到床內側揉了揉腦袋。
哎。
“先喝點水吧，如果頭疼我可以再給你探探脈，你現在失血過多且肺腑有傷，昏沉和乏力是正常的，最好再多休息一會。”
季嵐溫聲細語地叮嚀著，起身走到桌旁背對著陸景倒了杯茶水在手中握了一會，直到茶水淡淡的水汽從杯中向外飄蕩才走過來遞給陸景。
“嗯，謝謝。”陸景雙手捧著杯子小口小口地抿著茶水。腦子裡卻在思考怎麼把這個悶葫蘆又難對付的蚌殼撬開，得到裡面的秘密。
當時明明是在合歡宗裡，而且季嵐還抱著個拖油瓶放不開手腳，沈檀完全有能力把那個溫予和自己甚至是季嵐都扣下，為什麼非要季嵐選一個帶回來。
他究竟想讓季嵐通過我們得到些什麼。
難道季嵐帶走我和帶走溫予會得到什麼矛盾或者相反的結論，其中一個才是他想讓季嵐知道的？
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天老爺，我沒穿進柯南里啊！
“季兄，我師父呢？”陸景思量再三三後決定先演一演季嵐套套話。
“抱歉，我沒有把溫宗主也帶出來。”
床上半靠著的人當即掀起被子撐著身子，踉蹌著起來就往門口走。
“別衝動。”
季嵐瞬間站起來拉著他手下用力把陸景再次扶到床上。
“你這個樣子再回去也是沒用的！”
“那我去劍門執法堂……總會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的，季嵐。那是我的師父，那是我的家，那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親人！”陸景聲音微啞帶著不容忽視的堅決和哀痛。
“還有斷念崖下的那些枯骨，你知道他們當中有多少是和我朝夕相處的同門和朋友嗎，又有多少是你劍門中人？！”
“我一刻也不想等……我們等不起變數了，你難道不明白嗎？至少要把還活著的人救出來，至少不要讓更多的人死去。”
陸景扶著床柱站定和季嵐對視。
“這件事總要去做，你的顧慮究竟是什麼？”
“是宗門聲譽嗎？”
“是我的安危嗎？”
“是溫予的死活？”
“還是怕沈檀魚死網破？”
陸景蒼白著臉步步逼近著季嵐，手腕纏繞著繃帶的手抬起，指尖微微點了點季嵐心口，二人離得極近，呼吸交錯。
我就不信了。
一個兩個的都是渾身都是秘密的悶葫蘆，這次說什麼我都要給你撬開！
【宿主加油！！】
雖然不是非常明白現在是怎麼個情況，但助威就對了嘛，007不假思索拼命吶喊。
陸景微微仰著頭明亮的薑黃色眸子望入那片靛藍的深海，目光交纏間，季嵐呼吸一滯，耳邊傳來溫熱的氣息和低語。
“你究竟隱瞞了什麼？”
屋內寂靜片刻，沒有回答。
然而就當陸景心裡可惜打算換個方法打探時，原本已經準備退開的身體再次被拉近，緊靠的胸膛感受到對面胸腔中劇烈的心跳。
“我和沈檀小時候就是朋友，我們出生在同一個村子，父母都是好友。”
鄭重而柔和的聲音傳入陸景耳中。
好欸！
陸某人我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太好啦，哇哈哈哈哈！】007帶著屏蔽亂碼的聲音緊跟著炸響。
呃……
哈哈，倒也不必這樣……
陸某人在意識空間擦了擦自己被嚇出來的冷汗。
季嵐把陸景扶著他肩膀的那隻微微顫抖的手輕輕拿下，指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輕輕劃過那上面層層疊疊的繃帶，垂眸遮住眼中的神色，露出一個溫和無害的笑容。
“淺絳是他的字，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直到我們十二歲那年村子裡按照慣例請來仙師為我們這些孩子測試根骨……”
塵封的故事隨著季嵐的講述慢慢浮現在陸景眼前。
季嵐和沈檀是村子裡天賦最好的兩個孩子，季嵐被劍門看重，而沈檀卻因為經脈較為細弱無法承受剛勁的功法，退而求其次，去了鏡花宮。
後來，二人因為修煉和距離較遠，聯繫漸漸少了起來，但互相多少都聽說了對方的近況。
季嵐天資卓絕又得門人愛護，小小年紀就成了劍門首徒，沈檀也順利被鏡花宮三長老收為關門弟子教導。
然而這本該令人高興的事卻成了後來一切噩夢的開端。
鏡花宮三長老有戀童癖。
他格外喜歡長相柔美的男弟子。
救救我。
阿嵐……救救我。
時隔多年當他再次和沈檀見面，聽到的卻是他字字泣血的求救，看到的是衣領遮不住的吻跡。
季嵐知道無法當場帶走好友，只好連夜趕回劍門跪在執法堂想求一個事實和公道，求一個沈檀的解脫。
他把沈檀對他說的重複了無數遍，聲音從高昂氣憤一直說到低沉沙啞，從黑夜到天明。
然而永遠只能得到一個答案。
沒有證據，沒人證明。明明自己的好友就是證明，就是證據。
後來鏡花宮就傳出沈檀被合歡宗宗主溫予擄去的消息，但每次去都找不到。
鏡花宮又反口說沈檀早就被邪教妖人害死了。
季嵐因此追查數年，卻始終無法找到全部真相。
【007，這個書的作者是真能省略啊。】陸景恨恨地磨了磨牙，連個外傳都沒有，這一大堆的人物經歷藏在故事裡。
為什麼陸景要和溫予結伴查殺人案。
陸景明白了那個除了執法堂職責之外的答案。
因為當年傳出來的消息是合歡宗宗主帶走了他的朋友，恐怕殺人案剛開始死的也都是當年迫害過沈檀的人，所以才讓季嵐緊跟不捨。
他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朋友，他一直在後悔沒有當時就帶他走。
……
“我一直在後悔，當初為什麼那般循規蹈矩，沒有帶他離開。”季嵐的顫抖的聲音喚回了陸景的思緒，只是一抬眼就看到了季嵐的淚滴，觸及了他的顫慄。
陸景竟然覺得自己的眼睛也有些溫熱的癢意。
“之後十幾次輪迴，我才發現不論我做什麼，結局都是一樣的。”
“但這一次，你不一樣了。”季嵐靛藍的瞳孔帶著水光。
所以，我利用了你。
……抱歉。
沒心沒肺的007在聽完季嵐的話之後就開始哼哼唧唧地啜泣個不停。
【嗚嗚嗚，作者！你沒有心！怎麼能這樣對他們，嗚嗚嗚。】
【我的世界唯一的缺憾就是遍尋不得的你，嗚嗚嗚，他們太可憐了，死戀童癖嗚嗚嗚。】
【等等，你先別嚎，什麼叫十幾次輪迴？！季小嵐同學，原來你是重生啊！】
【呃？】007哭得打了個嗝，反應過來這本書唯一還在走正常劇情的主角攻居然也崩了後，哭的更大聲了。
陸景覺得自己被坑得多了現在敏感的要命，但聲音還是不自覺地放低放輕。
“我能有哪裡不一樣？”
什麼時候，難道是……
“斷念崖，那場爆炸。”
果然。
“我原先打算先將你送出去會門內報信，自己破陣後下去查探情況，山崖卻突然在我腳下爆炸。我掉落時在空中接住了你，但你的身體已無生息，但到了崖底你便恢復了呼吸。”
“都那種情況了，你竟然還抽空探了一下我的生息。”
陸景一時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嗯……對不起？”陸景眼睫慢慢上下起伏，聲音帶著遲疑地注視著他，張口卻是道歉。
【宿主，其實我感覺主角攻除了剛開始騙你的時候其他時候還是比較純良的嘛。】007在意識空間放下了被淚水浸溼的手絹，奶奶地開口。
【你說這人怎麼能矛盾成這樣，我真感覺他之前是一邊騙我一邊悄悄道歉然後繼續騙我。】
你也真是克我啊，季小同志。
陸景覺得現在自己根本在意不起來之前的欺騙了。
真是輸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