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如願以償的住進了206宿舍,老馬也成了我在這裡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房間裡面是四張高低床,老馬和另一個哥們睡最裡面靠窗的位置,都是下鋪,一邊一個。
“兄弟,你看想睡哪裡,隨便挑。”
姓陳的走後,老馬就過來和我打招呼。
睡在他對面的那哥們看了我一眼,我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這哥們叫鄭虎,南滇人,年紀比我大一點,三十來歲,沉默寡言。
我走到窗戶旁邊看了看,外面用鋼筋焊死,我用手試了試,很牢固。
老馬急忙過來拉住我。
“兄弟別亂動,這裡有監控,被他們看到了又要捱揍。”
我看了看宿舍門上面,果然有個攝像頭,真是24小時全程監視。
我說:“沒事,有點悶,我就是看看能不能把窗戶打開透透氣。”
老馬說:“門可以開著,窗戶開不了。”
我點了點頭,索性就選了個靠門的床位。
這樣方便我觀察夜裡走廊上的情況。
沒有床單被褥,沒有洗漱工具,除了我身上穿的一身衣服,他們什麼都沒給我。
有兩個床上扔著兩張破床單,烏漆嘛黑,看上去都已經包漿了,應該是前幾天死了的人留下的。
雖然這個季節夜裡已經有些冷,但是我實在沒有勇氣把死人用過的東西裹在身上。
老馬這人不錯,給我扔了一條破毯子。
“兄弟你先蓋這個,將就幾天,等你拿到提成,再買個新的。”
我才知道,原來連睡覺蓋的被子都需要自己買,而且賊貴。
我沒跟老馬客氣,毯子雖然破一點,但是總比什麼都不蓋要強。
“謝謝啊,以後叫我徐江就行。”
老馬坐在床上點了一根菸,卻沒有給鄭虎,看樣子他倆關係好像不太好。
我主動走過去讓他給我一根,白天他給我我沒抽。
“小徐,你不是不抽菸嗎?”
老馬一邊給我點火一邊問。
我笑了笑沒說話。
老馬從緬北到妙瓦底,輾轉幾年都還活著,足以證明他是個人精,所以立馬就知道白天我防著他。
“做人是該留個心眼。”
老馬嘆了口氣:“我當年要不是輕信了別人的話,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我猛的吸了一口煙,直到煙霧填滿了整個胸腔,我才緩緩吐了出來。
“老馬,忘了問你老家哪的?”
“杭市的。”
老馬一邊吞雲吐霧,一邊和我講起了他的經歷。
他原本做點小生意,雖然算不上富裕,生活倒也過得去。
後來他老婆生了一場大病,花光了積蓄,那年又趕上兩個孩子考大學,所以他準備賺點快錢,供孩子讀書。
在這時,恰好一個親戚聯繫老馬,說在緬甸伐木,一年可以搞二十多萬。
眼看孩子就要開學,老馬急需用錢,沒多想,興沖沖的就來到緬甸,結果第一天就被送去了緬北。
孩子的學費沒賺到,家裡為了讓他在這邊少受點罪,和親戚朋友借錢給他打賠付金,反而又欠了一屁股債。
真是雪上加霜。
噩運專挑苦命人,人越是急迫的想要得到什麼,就越是會失去什麼,最後,甚至會賠上自己的一生。
比如說老馬,也比如我。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問他:“這幾年在這邊,有沒有和家裡聯繫過?”
老馬搖了搖頭:“過來的時候,他們逼著我讓家裡打錢,打完錢就不讓聯繫了。”
我說:“白天不是給你們發工作手機,怎麼不用它給家裡發個信息?”
老馬嘆了口氣:“一開始也試過,可是被打了幾次就不敢了。”
說到這裡,老馬一臉鄭重的看著我:“小徐,你以後也不能那麼幹,被發現會被打死的。”
他指了指空著床位:“你看,這個月死的那兩個,其中一個就是用工作手機給家裡發信息,被發現後活活打死了。”
“你是沒見過,那場景,我現在想起心裡都還發毛。”
老馬一臉後怕,用四個手指比了一個圈。
“這麼粗的鐵棍,四五個人輪流打,死的時候,身上硬是沒有一塊完整的骨頭。”
我沒有繼續和他深入的聊這個話題,害怕自己被嚇到,最後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了。
我說:“你都沒辦法聯繫家裡,怎麼確認家裡有沒有收到你寄回去的錢?”
老馬從床單底下摸出一把小票遞給我。
“你看,這不是有收據嗎?”
我拿過來看了看,十幾張票據,都蓋著章,但是寫的都是泰語,看不懂。
我很想問他,你怎麼就確定這玩意兒是打款的小票。
但是想了想,終究沒有問出口。
支撐著人活下去的,很多時候,其實都是謊言和不切實際的幻想。
老馬很健談,如果不是被人騙到這裡,他應該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可是如今,他甚至連人都算不上。
在妙瓦底沒有人,只有狗推和豬仔。
狗推就是拉客戶搞詐騙的,就像現在的老馬。
而豬仔,就是幹不了詐騙,被老闆賣來賣去,像豬一樣那一批。
到了妙瓦底,豬狗不如。
我不想這樣,所以我必須逃,一定要逃!
鄭虎躺在床上聽我和老馬聊天,從始至終沒有插一句嘴。
他臉上始終冷漠,我也沒有興趣探聽他的故事。
外面響起了一陣鐵棍敲打鐵門的聲音。
“需要買東西的速度快點,到樓梯口排隊!”
“小徐你先待一會兒,我出去買點東西。”
過了幾分鐘,老馬提著個袋子回來。
他把袋子遞給我,我打開一看,裡面是洗漱用品。
我沒有矯情,收起東西說了句謝謝。
在心中卻默默記住了老馬的這份恩情。
後來我才知道,這麼點東西,花了兩千多泰銖,老馬得騙三萬多塊錢。
“別跟我客氣,大家都淪落到這個地步了,相互照應著點。”
他帶著我去廁所洗漱。
我特意觀察了一下週圍的環境,一共有六個攝像頭,不論你在哪裡都能被拍到。
走廊上有四個保安,樓層之間的鐵門處有兩個,全都揹著槍。
這時我聽到女生宿舍那邊傳來一陣哭聲,不只是一個女人,是幾個女人一起哭的聲音,其中還夾雜著男人放肆的笑。
我忍不住朝那邊多看了幾眼,只見一間宿舍門口,外面站著七八個撓著褲襠的保安。
至於宿舍裡面的情形,雖然沒有看到,但是我也能猜出個大概。
老馬拉了拉我。
“快點洗臉,別亂看。”
我跟他進了廁所,心中有股莫名的怒氣和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