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去世前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嗎?”
王媽媽想了想後搖頭:“沒有。”
陸寶兒:“再仔細想想,哪怕一件很小的事。”
王媽媽又沉默著想了半晌,忽然道:
“後院的那匹老馬去世了,算嗎?”
祁遠道蹙眉呵斥:
“馬去世,跟老太太有什麼關係!”
王媽媽縮了縮脖子,囁嚅著回:
“那匹馬是老太太帶進府的,死的前日……蓮姨娘去騎過。
老太太聽說後當時雖並未有激動之色,但那日的晚膳,老太太沒動幾口。
老太太只有在心情很不好的時候才會不吃飯。”
周玉沒帶腦子的來了一句:
“難道老太太是怨蓮姨娘把她的馬騎死了?”
祁慕黑著臉瞪他一眼:
“要真是這樣倒好了!”
“直接讓蓮姨娘磕頭賠罪,不行讓她給老太太陪葬!”
“羨之,慎言!”祁遠道低聲呵斥。
陸寶兒看向祁慕,有些意外:“你似乎很討厭蓮姨娘?”
祁慕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祁遠道:“陸姑娘,母親的怨氣莫非真來自於蓮姨娘?”
陸寶兒搖搖頭:“哪有這麼簡單!”
這麼強烈的怨氣,就因為一匹馬?
肯定不是!
那匹馬的背後定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
“再帶我去老太太生前住的地方看一看吧!”陸寶兒說。
“姑娘請跟我來!”
祁遠道領著陸寶兒去了老太太所住的曦月閣。
看著那門匾上的字,陸寶兒眼中閃過讚賞。
“好俊的字!”
“是老太太寫的?”
祁遠道:“沒錯,那是母親年輕時寫的,後來年紀大了,就寫不動了。”
曦月閣不算大,但因為東西都被收拾乾淨了,所以顯得空曠。
“老太太的東西呢?”陸寶兒問。
祁遠道:“母親去世後,不少東西都燒給她了,剩下的都在這,算是給活人留個念想。”
陸寶兒大致掃了一眼,念想還真是少得可憐。
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書架頂端的一個盒子上。
那盒子實在破舊,遍佈灰塵,但細看之下,卻是黃花梨木做成的,盒子邊上還雕著一個很特別的圖案,十分精緻。
架子太高,陸寶兒夠不著。
祁慕剛要上前幫她,誰知卻被林刀搶先一步。
林刀微微踮腳,就把盒子取了下來。
這時祁慕才注意到,這美人竟然只比他略微矮了那麼一點。
因她過於出眾的容貌,大部分人都會忽略其他外在條件。
只要不是比她矮得太過分,都不太能察覺到。
林刀將盒子遞給陸寶兒,還甜膩膩地說了聲:
“寶寶~給你~”
這一聲令在場的男子骨頭都酥了。
好一個妖美人。
不過陸寶兒似是聽習慣了,只微微一笑。
說回正事。
陸寶兒打開那黃花梨木盒子。
盒子不算大,卻放了不少東西。
有一方印鑑,上面刻著國子監,還有一些文章詩詞。
字跡都一樣,是老太太的。
不過像是有些年份,很多紙都泛黃了。
陸寶兒輕聲念著紙上的詩:
“且看紅顏新步闊,長風萬里任傲遊。”
……
“寒夜深深鎖夢長,朱欄幾曲困紅妝。”
……
“一朝掙斷樊籬縛,萬里雲天任鳳翔。”
……
陸寶兒一張一張地翻開,越看心中越驚。
直到最後一張。
這張紙已經幾乎快爛了,上面的墨跡早已暈開,但不難辨認。
“寒霧鎖星漢,霜露壓花枝。
世間多少羈束,長夜苦難持。
……”
陸寶兒輕聲念出。
祁遠道:“這應該是母親年輕時所作,那時文人大多借詩詞疏悶,也不算稀奇。”
陸寶兒沒理他,只是繼續念:
“心似囚鴻思奮,身若縛蠶期蛻,掙扎未曾辭。”
這句一齣,眾人的眼中不約而同地閃過驚異。
他們驚得不是這句詞有多好,而是這詞出自老太太之手。
思奮,期蛻,掙扎……
彷彿身處地獄。
老太太在府中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心中怎會困頓至此,以至於寫出這樣的詞?
“這真是母親寫的嗎?”祁遠道問出口。
陸寶兒還是沒回答他,兀自念出後面的。
這一次,她沒停頓,也停不下來。
“正義如燈引,破梏志難移。
驚雷起,陰霾散,曙光馳。
不平須掃,縱有千險亦驅馳。
休懼強權如虎,何畏艱途似棘,浩氣滿征衣。”
陸寶兒唸完了。
她的聲音不大,卻猶如洪鐘,衝擊著眾人的心。
不!
真正衝擊他們心靈的是作詞者所傳達出的英勇無畏。
不平須掃,縱有千險亦驅馳!
這是何等的氣魄!
休懼強權如虎,何畏艱途似棘,浩氣滿征衣。
這是何等的無畏!
這樣的詞,真的是一個囿於深宅的老婦所寫嗎?
陸寶兒瞧著一個個臉上的震驚,不免覺得諷刺。
這樣的詞若出自一個男子之手,他們必會拍案叫絕。
但出自一位女子,他們只會覺得震驚!覺得不解!
覺得一個女人怎麼可能寫出這樣志氣磅礴的詞!
這世道對女子,當真偏心極了!
這祁家滿院的孝子賢孫,何曾真正瞭解過這位老太太。
劉曦月,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你一定很孤獨吧!
陸寶兒現在可以確定。
劉曦月的沉默寡言不是因為老了,而是因為累了。
“祖母是怨這深宅大院困住了她嗎?”祁慕怔愣愣地問。
“若真如此,如何才能平了她的怨氣?”
“難不成……要讓祖父與祖母和離!”
祁護此話一齣,所有人都震驚地看向他。
祁護忙俯首:“是我失言!”
陸寶兒眸光微暗,接了句:
“若這真是老太太的怨氣源頭,和離或許是個辦法。”
“祁大人,如今你父親被困宮中,若真要和離,這個主你可做得了?”陸寶兒問。
祁遠道臉色一僵:
“那是我父親母親,這我如何做主!
何況母親已去,從沒聽過要跟已故之人和離的。”
陸寶兒:“我的意思是,開祠堂,劃去老太太的名字,讓她擺脫祁家婦的身份!”
聽到這話,滿場皆驚。
祁遠道張了張嘴,始終說不出話。
陸寶兒知道,他應是做不了主。
“就沒有別的辦法嗎?”祁慕蹙眉:
“若要開祠堂,必須請出祁家族老。
先不說興師動眾,惹人注意,只說距離。
那些族老分散各地,有些離此幾百裡,等他們到,至少一個月。
一個月,墳頭草都半尺高了。”
陸寶兒凝神沉思片刻後道:
“那便退而求其次,重刻老太太靈位,不冠夫姓。”
“這……”祁遠道抿唇猶豫。
“這樣做就能化解母親的怨氣嗎?”
“我不確定。”陸寶兒實話實說。
“我只是告訴你們一個可能,至於願不願意做,選擇權在你。”
祁家所有人都看著祁遠道。
祁振理不在,他是唯一一個能拍板做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