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蘭決定跳河!
她站在船隻甲板上盯著如墨的江水翻騰,垂眸思索好一會,然後做了這個決定。
縱身一躍,朝著翻騰的江水跳了下去。
莫名其妙穿越了怎麼辦?寧蘭不知道別人,但是她在現代生活富足安逸,父母疼愛,她是定要回到現代的。
‘噗通’一聲重物落水的聲音。
甲板上雨後出來觀景之人乍然見到有人落水,連連尖叫出聲,慌忙喊船工救人。
不多時,卻見到那落水的少女,在水中沉下幾個呼吸間,竟是自行從江水中露出頭,猛的呼吸一口,而後又沉了下去。
如此反覆幾次,她便順著錨索鐵鏈,在一陣‘嘩啦嘩啦’中爬了上來。
*
一條兩層高的帆船停泊在翻騰的江水中,桅杆高聳船帆飄揚。
船隻因暴雨靠岸暫避,錨鏈下沉,嘩嘩作響,船工口中渾厚悠揚號子聲伴隨著下錨的鐵鏈聲震耳欲聾,驚的江邊兩岸高山鳥獸四起。
船隻二樓房舍,季宴清被嘈雜的動靜擾到,放下手中的史書,起身隨手推開窗欞,向外看去。
時值秋暮,兩側山峰枯木林立,雨過天晴,天光自雲層乍洩而下,光束的盡頭,落在甲板角落的少女背影上。
她一個人,遠離人群,立在甲板偏僻處。
很奇怪!
他向來謹慎,怪異之人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從方才泊船開始,這少女便一動不動站在那裡。
那背影瞧著很年輕,濃密的髮髻只是隨意束在腦後,身姿窈窕,只是一個背影,瞧著便是美人胚子,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看著像才及笄的樣子,但是卻帶著一股暮年之人才有的蕭索疏離感,桃色的衣衫裙襬隨著江上清風舞動。
季宴清站在船艙二樓窗口,距離甲板不近,是以看不清女子容貌,只是瞧著她有些異常。
是一個很奇怪的女子,季宴清下了結論。
誰知眨眼間,立在甲板上的少女竟是縱身一躍跳下甲板,他只來得及看到一片翻飛的桃色披帛向下下墜去。
他下意識伸手去抓,手撲了個空才反應過來,暗笑一聲自己傻,兩個人離得太遠,他不可能抓住她。
眨眼間,桃色身影便沒入江水中不見蹤跡。
*
秋日江水的寒涼程度超過了寧蘭認知,她下水一會就開始小腿痙攣,若不是提前用披帛綁住了錨索防止飄遠,只怕自己小命不保。
饒是如此,爬上來還是用盡了力氣,一上來就坐到甲板上大口喘氣。
發頂河水彙集成一條條水線,順著額頭流下來彙集成水珠掛在睫毛上,遮掩了寧蘭的視線。
搖搖頭,抖掉眼上的水珠寧蘭才站起身,自言自語道,“看來這位置不對。”
幾個僕婦模樣婦人聞訊匆匆朝著寧蘭圍了過來,為首的婆子面露兇光,伸手牢牢抓住她的胳膊。
胳膊被這婆子掐的生疼,寧蘭忍不住呵斥道,“你放手,弄疼我了。”
這婆子瞪起三角眼,手上力道並未鬆懈,語氣不耐煩大聲呵斥道,
“五姑娘老奴勸你還是安生到盛京為妙,若是再這樣尋死覓活不安生,老奴就把你手腳綁起來帶回盛京。”
說完,便吩咐其餘人,連拖帶拽把人扯回二樓房間,又從外面鎖上門後才離開。
*
這誰家的大膽奴僕,竟是如此尊卑不分?
他在二樓看的分明,這群僕從口中說的正經,動作卻是毫不在意主子感受。下手極狠,那女子痛的臉都在擰著。
不像是對主子,倒像是仇人,怪不得她要跳船尋死。
渡口上不少人正在登船,季宴清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隱藏在人群中隨著人流登船。
那人瞧著四五十模樣,身著藍色普通直綴,灰頭土臉,彎腰駝背,一看就是靠力氣討生活的窮苦人。
船上大多男人都是這樣的,是放在人群中不起眼的存在。
那男子到了船艙二樓,瞬間站直身體,臉上萎靡氣息一掃而淨,恢復成一個弱冠之年男子模樣。
門口守衛看到藍衣男子,立刻小聲招呼道,“吳都尉。”
吳今敲門進去,抱拳單膝跪下,“太子殿下。”
季宴清見他心下一沉,吳今是他留在京中的重要棋子,沒有頂要緊的事情,他不會貿然離京,語氣沉了些,
“京中發生何事?”
吳今沉聲道,“暗衛發現臨川王同利州郡守來往信件頻繁,唯恐打草驚蛇屬下並未截獲信件。”
“想到殿下回京途經利州,屬下怕其中有牽連危及殿下安危,當即便尋了過來。”
季宴清冷笑一聲,這皇兄還真是賊心不死。
臨川王當今聖上的長子,也是季宴清同父異母的兄長。
因著生母身份卑微,雖居長卻並未封太子,反倒是他身為弟弟封了太子,他素來心有不甘,一直蠢蠢欲動。
此次他巡治邊塞,抓了一批橫徵暴斂的貪官。
案子審結他有意隱藏行蹤,繞道利州回京,便捨棄了衛隊輕裝上路,所以才坐了民間漕運商船。
現在到三日後出利州境內,中間都不會有渡口停靠,江水兩側都是懸崖峭壁,根本無法停船,貿然停船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此時他身邊守衛不過十幾人,若是皇兄此時下殺手,倒是不失是個好時機。
只是,此行改道除了隨行的人,便只和吳今有聯絡。若是消息洩露,那必是出自隨行之人。
季宴清內心冷笑一聲,沒想到身邊竟然出了內鬼,“你等會讓驚影去好好審審,看看是誰出賣了我。”
太子殿下行程都是嚴格保密,若是有異常,定是隨行人中應該是出了問題,吳今連忙稱是。
*
彙報完此事,吳今便又道,“還有一事,臨川王有意同寧國公再次聯姻,陛下許了王府側妃位置給寧府姑娘。”
這事倒是稀罕,寧家同皇兄原本就是姻親。
寧國公家大姑娘原是臨川王的正妃,只是寧大姑娘年歲不永,幾年前生了世子就因病去了。
臨川王去歲已經娶了母親淑妃孃家侄女為正妃,現在竟還想同寧家聯姻。
季宴清思索一會皺眉問道,“寧家不是已經沒有未出嫁的女兒嗎?”
吳今當即回道,“是寧府二爺外放期間同外室生的女兒。”
“明面說她是身子不好在老家養著,據聞生母鄉野農婦出身,母女兩人一直在蜀地養著。”
“此次為了寧國公府同臨川王再次聯姻,不得已將人認了回來。”
說到這,吳今停頓了下才接著道,
“消息說好似寧家大姑娘誕下的世子身體不大行,需要人照顧,寧國公才向陛下求情送寧家中姑娘過去照看的。”
盛京官員他俱是熟悉,據他所知,寧氏主家只有兩房,大房承襲寧國公爵位,是個平庸之輩。
寧二爺,寧雲長,年逾四十,不過一個官職八品的少府監。
日常管著宮廷布匹染料的採購。政績平平做到任滿平調回京,就是個靠著哥哥廕庇過活的草包。
怪不得多年政事毫無建樹,原是把精力用在養外室、生女兒去了。
吳今又補充道,“不過據消息看,此女並不在京中,還在來的路上,可要屬下派人去除掉?”
說著拿出來一幅畫像,他辦事向來周到細緻,提前讓人臨摹了畫像,“殿下請看,這便是畫師根據寧家的畫師口述描摹的畫像。”
畫中那個女子容貌出眾,身姿窈窕,獨左眼下紅痣在畫上格外明顯。
他只看一眼,便收了眼,不甚在意,反倒盯著舷窗外極速倒退的崇山峻嶺。
今日順風,船隻航行極快,季宴清聲音冷淡,不甚有什麼情緒的開口,
“一會揪出奸細後,你同孤一起回京,讓其餘護衛加強防範。”
“是。”
*
秋風從窗戶縫隙中透出,打在屋中的少女溼透的衣服上,寧蘭被凍得打了個寒戰。
有個圓臉婢女迎上來,“姑娘我去拿個飯的功夫,我聽到她們說你又跳水尋死了,你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啊。”
說著還立即幫她脫掉溼了的衣服,拿著棉帛開始替她擦頭髮。
及腰的長髮又厚又密,打溼後,像是一層溼了的棉被披在身上。
寧蘭喝了口熱茶,心道我也不想跳水,可我不是你家姑娘,是的,她一個家境富裕、前途無限的高中生,怎麼就莫名其妙的穿到這了。
這圓臉小姑娘是原身的貼身婢女,原身跳水自盡了。
這事要從原身的身世說起,根據原身的記憶,她母親這些年從未提過父親之事,鄰里間問到母親也只說父親死了。
若不是這群人突然找來,原身都不知道父親存在。原身父親是京中國公府的寧二爺,在蜀地任職時,結識了原身母親。
他後來任滿回京,因私自畜養外室不便帶回家,便留下兩母子獨自回到盛京。
走的時候原身尚在襁褓,是以,這些年並不知道這個爹的存在。
去歲原身及笄,母親便做主,許配給隔壁姓傅的一個讀書人。
那讀書人原先是一家三口賃住在隔壁,後來傅家男主人出了意外,只餘下兩母子,兩家都是孤兒寡母,便互相幫襯著過活。
又過了幾年,兩個母親又相繼病逝,便只留下兩個小輩艱難度日。
好在兩人算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傅家小郎君又讀書一道頗有天賦,早就考了舉人。
傅郎君目前在都城科考,只待考中進士後便可接走原身,有情人團聚。
誰知幾日前,原身小院子突然來了一群人。
只說寧家要接她回盛京認祖歸宗,婚事什麼一概不認,傅郎君在外,原身一個沒出過鎮上的弱女子,哪有反抗能力。
這寧家僕從便夥同鄰里見證,草草的退婚後不由分說就把人帶走,原身便被裹挾著登了船,當日便啟程返回盛京。
原身與未婚夫青梅竹馬,感情甚篤,自是不願意退婚。
上船後便尋機跳了船想要留下,奈何是天不如人願,反倒讓她丟了性命。
寧蘭總結:“一對又窮又苦的苦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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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圓臉是原身從蜀地帶來的貼身丫鬟,喚做輕煙。
輕煙和原身一起長大,又跟著一起從蜀地出來,自是同原身極為親近的,怕被她發現自己異常,因此寧蘭這兩天有意無意指使她出去做事。
一聲幽幽的的嘆息在屋中擴散,又隨著風散開。
原身倒黴,她也不見得幸運啊。
她正在嘉陵江遊輪甲板上看月食,專家稱是千年難遇,父母包了船去了最佳觀賞位置。
只是她正看的精彩,船身遇到旋渦,有一舜間傾斜她被顛簸下來。
再睜開眼,她便到了這沒聽過的大梁朝。
開國不到兩朝,本朝國姓季,這幾日觀察下來,這地方倒是算的上富足穩定。
她莫名其妙成了這勞什子寧五姑娘,還要被這幾個老婆子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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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代她家境殷實,又是家中獨女,剛讀高中,就莫名其妙到了這吃苦。
自己是從遊輪上掉下來的,父母都在,現場有水上救生員,肯定會第一時間救自己上去。
如果不是穿越到這,肯定能順利救上來。
就算靈魂在這,身體是植物人。但凡只要有一點可能,就算自己是一百年的植物人,父母也養得起自己。
這兩天,她幾次試著跳水,妄圖能穿越回去,可是看起來,好像是徒勞。
在水下嗆了水,肺部生疼,她忍不住咳嗽兩聲。應當是這幾天連續幾次下水,感染了風寒。
線索沒找到,反倒是把自己折騰病了,擦乾頭髮換好衣服,才打開門,便看到門口站著兩個看守的婆子。
這是來接原身的那幾個寧家僕從,怕自己再跳水自盡,直接守在門口。
寧蘭也不同她們多說,只道,“去給我煮碗薑湯暖暖身子,我染了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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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薑湯返回室內,順勢躺回床上裹了被子,開始分析目前情況,不算太妙。
消失了十幾年突如其來的父愛讓人不安,寧家一看就來者不善,指不定指望原身填什麼坑呢。
回現代毫無進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跳船的位置不對,想想也有可能。
她自打被人撈上來,船隻航行了接近三日,今天才因為早間暴雨停錨修整,她這才有機會下水。
說不好就是位置不對,才穿不回去的,控制變量,下次去穿來的位置再試試就知道了。打定主意,她一定得去看看。
只是,看了看門外兩個人的影子,算了,這寧家人如此步步緊逼看著她,她暫時也沒辦法回去驗證猜想。
這幾個僕婦身上竟然帶著一把子力氣的,剛剛拉扯自己就感覺出來了。
拉著自己竟是絲毫動彈不得,說不得是不是因為原身太過瘦小了。
自己怕是一時擺脫不掉這些人,發現這點,她對寧家人更是警惕,這派來的人竟然還帶著功夫,生怕原主跑了。
一時又覺得前途渺茫,氣的寧蘭狠狠在牆上捶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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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了水,又吹了風,寧蘭頭疼的厲害,喝了送過來的薑湯渾身發熱,她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船隻在夢中起錨、升帆她一概不知。
翌日臨近中午,有人敲門她才從夢中驚醒,僕婦叫她出去用膳。
臨出門前,那個帶頭的僕婦進來,這婆子姓夏,是寧家大太太的陪嫁。
夏婆子年逾五十,人老成精,吊著個三角眼,見她三番四次跳水尋死,主動過來勸解,“五姑娘,老奴斗膽得勸你一句。”
“這安生到了盛京呢,你就是寧國公府上的正經姑娘,寧國公府那是什麼門第?王公貴族,寧家佔著‘公’呢。”
“等你年後嫁了人呢,你就是那臨川王府側妃。”
“王府那是什麼地位?皇帝長子,真真的皇親國戚,豈是你那蜀地尚無立錐之地的窮書生未婚夫能比擬的?”
夏婆子說言辭懇切,她總結似的說道,“這可是一般人燒香都求不來的好福氣。 ”
彷彿不立馬嫁給他就是自己不識好歹。
寧蘭一句:這好福氣你怎麼不要?話到了嘴邊她還是忍住了。
原來是要送她去聯姻!
見這老婆子肯透露信息,寧蘭不動聲色繼續套話,
“那臨川王如何脾性,年紀多大,是高矮胖瘦,我一概不知,夏媽媽讓我如何安心。”
夏婆子說的信誓旦旦,
“這你放心,臨川王殿下二十有四正是壯年,相貌那更是沒得說,本朝陛下兩子俱是丰神俊朗之輩。”
“且臨川王妃,是出自淑妃娘娘本家,平安侯府蘇家,王妃也是好相處的性子。”
“往日就和我們府上已故的大姑娘交好。五姑娘你就安心照顧好你大姐姐留下的世子,王爺殿下自然不會虧待你的。”
噗,寧蘭一口茶水噴出來。
這原身怪不得跳水自盡呢。這寧家要把她嫁去大八歲的老男人,給人當小老婆,還是後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