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婆子有些生氣,覺得這姑娘實在缺乏教養,不識大體的很,多的便不肯在說,只遞過來帷幔,連聲催促她去下樓用飯。
“五姑娘還是遮上,盛京女子規矩嚴苛,不比蜀地散漫,五姑娘還是要守著規矩些好,別讓我們這些奴婢為難。”
帶上帷幔如何吃飯?寧蘭不肯帶,那兩個婆子一聲不吭跟在她身後盯著她,無奈只能妥協帶上帷幔下樓。
回盛京江上行船要半月之久,船隻既要載人又要運貨,空間有限,因此房間除了睡覺便支不下桌子。不得不走下住宿的二樓,去一樓廳堂用膳。
二層宿房收費昂貴,只有疏疏落落的幾個倉房。寧家算是富裕,她在二樓的宿房還算不錯。
路過隔壁房間,門口守著的兩個男人,神色嚴肅,一雙鷹目眼神銳利緊緊盯著寧蘭一行人,直到人離開二層,才收回視線。
寧蘭心中嘀咕,“什麼大人物怎麼還帶門衛的。”
*
是日,船隻順風,航行速度頗快,眼看過了今夜就要出利州境內到達江州,季宴清倒是心情不錯的下樓用膳。
江州刺史是他的人,只要安全到了江州,聯繫上江州刺史後換乘陸路,皇兄的事,便一切都不是問題。
說不得還能抓到他把柄,逼著父皇廢了他的親王之位。目前一切安無事,看來動手地點不在這。
此時幾個僕婦帶著個帷幔的女子款款走下樓梯來。
那女子並著三兩個丫鬟婆子僕從服侍,雖然帶著長到胸下帷幔,可是身形窈窕。走起路來纖腰款擺,碧色裙襬隨著腳步擺動,當真稱得上步步生蓮。
季宴清不由的多看了兩眼。
路過季宴清時,恰巧江上清風通過支起的弦窗,將少女身上的披帛吹起,尾部撫到季宴清臉上,帶來一陣衣物熏籠過的香味。
是沉水香的味道,又帶些不同,有些隱秘的甜膩味。
季宴清眯眯眼,看向這一行人,那少女身形和昨日甲板那個身影漸漸融合在一起。
女子在隔壁桌子坐下,僕從已擺好飯菜,女子瞧著飯菜並未多言,只是將帷幔掀起一角,安靜的用飯。
季宴清坐在她後面,能從間隙看得那少女的面容。
倒是不似京中女郎般孱弱,臉上有些豐盈的軟肉。
白玉般的膚色,臉頰上倒是比別處浮出來些許粉色,不知怎的,想起來往年陽山進貢來的水蜜桃,外皮也是這樣,玉色中透著粉,咬上一口,甘甜入肺腑。
巴掌大的小臉左眼下有顆殷紅的小痣格外惹眼。
這紅痣在腦海中一點點同畫上的女子逐漸對應起來,季宴清發出一聲極小的笑聲,暗道,“原來是她。”
即便帶著帷幔看不清面容,單單坐在那安靜用飯,玲瓏有致的身段,亦是吸引四周不少人目光。俱是有意無意的在她身上流連。
嘖!皇兄倒是好福氣。
又驚覺自己想多了,這種外室養的能是什麼好的,左不過是個沒規沒矩的草包。
壓下心中那股怪異,遂轉過頭低頭自行用飯。
飯間那沉水香味像是有了生命,一整頓飯都久久不散,一直縈繞在他鼻尖。
眼神無意間盯著上樓的那抹碧色背影瞧,直到人消失在樓梯盡頭,才拿起快筷子,夾了一塊菜填進嘴裡,形同嚼蠟。
遂扔了筷子,抬腳上樓梯返回船艙,隨手抽了本史書握在手裡翻看。
暮色深沉,就著有些昏黃的燭光,季宴清繼續看日間未看完的前朝史記,還剩最後幾頁,書中寫到,前朝滅亡於帝王沉迷女色。
心中嗤笑道,分明亡於帝王無能,卻把責任推到女人身上,什麼女人能足以讓人不早朝亡國。
腦海中驀然浮現午膳時分,那張被帷幔半遮住的臉。若是她,堪稱國色,這種程度倒也不是不可能。
又覺得自己想多了,亡國之君的事,倒是不值得他費心思。
心中隱隱有些不耐,扔了書,上榻安歇。不多時,便沉沉睡去,略顯粗糙的錦被中,季宴清劍眉緊蹙,似乎夢中遇到什麼不悅的事。
事實上,夢裡的事確實不算好。
夢中看到熟悉的床榻上兩個糾纏人影。待那女子轉過身,季宴清倏然看見了日間那張熟悉的小臉,另一個分明是自己。
……
他從夢中突然驚醒,他臉色黑如鍋底,起身灌下半壺涼茶,強行壓下心中那股旖.旎引起的煩躁。
冷笑一聲,自己什麼時候定力這麼差了,不過容貌出眾點的女子而已。
宮宴那麼多女郎他什麼樣子子的沒見過,她算個什麼東西,粗鄙無知之人竟也能引得自己做這麼上不得檯面的春夢。
朝外面吩咐幾句,很快一道黑影悄無聲息閃出去,不多時又回來,無人察覺的出現在季宴清面前。
“怎樣?”
那人立即回話,遞過來一封書信,“屬下查看這一行人包裹,那女子包袱裡找到一封家書,是寧國公府上寧二爺發出的,讓其回盛京認祖歸宗的書信。”
果然是她!雖說日間就猜測這女子是寧家人,但是 只是猜測,這下倒是證據確鑿了。
竟是這樣湊巧,她竟然和自己同船。
打發吳今把信原樣放回,屋內再次沉寂下來。室內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股沉水香的香味,四處查看,並沒置香爐。
時下薰香之風盛行,只是他一向不喜薰香。仔細想來,應該是剛剛拿過她的書信沾染的,沉水香的味道意外的好聞,他並不覺得反感。
低頭瞧了瞧指尖,那裡的沉水香味道最重。
倒是巧了,皇兄未來的側妃與他同船,皇兄還要殺他。
嘖。
*
夜間瀰漫,船隻如往常行駛在江面上。
季宴清並未睡下,盯著桌面的堪輿圖看,一聲重物落水到聲音傳來,他瞥了眼窗外,又淡漠轉過頭。
吳今帶著一身血腥氣走了進來。
“殿下,審理清楚了,是西山廷尉營的出了叛徒,他只來得及傳出殿下行程時間,其他消息還未傳出,屬下已經解決了。”
他每次出行,行程除了吳今其餘護衛都是從禁軍隨機抽調,倒是沒想到這出了問題。
方才反覆查看往後幾日航行路程,按照計劃,明日天一亮船隻就會出了利州境內,進入江州。
江州郡守是他的人,兩地之間並無渡口可以停泊,皇兄若想動手殺他,只會在今明兩天水上進行。
透過小小的木窗向外看去,月色晦暗,兩岸黑黢黢的山體,高聳入雲。
此地無渡無泊,兩側皆是懸崖峭壁,若是想在利州境內動手,今夜便是最佳時機。
那幅滾落在地上的畫軸靜靜躺在地上,皇兄怎麼也想不到,他未來的側妃也在船上。她未來的側妃,若是死在他安排的刺殺中。
回去寧國公再同他鬧翻,那多有意思。畢竟一個未出閣的女娘的命不重要,臉面才更重要。
*
船隻順風疾行,險峻的山峰之中,數十個穿著水靠的黑衣人潛伏在船隻前方山壁上。
盯著不斷靠近的船隻,重複命令,“上峰有令,鑿沉船隻之後,船上所有男子全部斬殺。”
下面許多都是江上打劫過往船隻的亡命之徒,聽到這個命令也感到心驚。
這一船有幾十個男子,平時他們劫小船都要擔驚受怕被官府抓到,這次一次要殺這麼多人。
眼看船隻靠近,帶頭之人恐嚇道,“下水,想想家中妻兒。若是活著回來,便可一朝致富,不再幹這刀口舔血日子,能不能成就看你們了。”
接連不斷的落水聲在暗夜響起,只是這點聲響,在無人的夜裡並未引起人注意。只驚的附近枝頭夜眠的鳥撲稜稜飛遠。
銳利的鐵錨勾住船體,木質的船身在特製的工具面前,單薄如紙,不多時,船艙底部就破開大洞,開始呼嘯著灌進江水。
*
季宴清房內站著十餘人,皆是此次出行的護衛,一行人靜靜聽著下面人鑿船的動靜。
最壞的情況,殺手選擇在夜間沉船。吳今沉著下令,“下去把船上求生的木筏全部放下去。”
這群人來勢洶洶,定有後手,若是他們一行人獨自逃生反倒會成為明晃晃的靶子,存活機會渺茫。
不若把木筏都放下去,讓其餘人吸引刺客注意力,這樣江上十幾條木筏,也不見得能及時發現他們。
賭一個夜間昏暗,刺客無法辨認,亂中求生。
*
寧蘭落水受了風寒,晚間吃了藥沉沉睡著。
睡夢中船隻忽然傾斜,睡夢的人重重的撞到船艙牆壁上,人瞬間疼的清醒。寧蘭疑惑的睜開眼,屋內漆黑一片,摸索著下床,試著叫了一聲,“輕煙?”
這些日子輕煙就在隔壁床上才是。
沒有人回應,房內漆黑不能視物,下面哭喊聲嘈雜一片。她還沒反應過來,船隻又傾斜了一些,她又狠狠的撞到牆壁上。
船隻在持續傾斜,好好的船怎麼會傾斜?難道撞到暗礁了。還未有答案,聽到輕煙有些焦急的喊聲。
“姑娘,我方才出去看了一眼,船快沉了。”
船身傾斜的厲害,她只能扶著牆壁摸索著到了室外。門口看到來尋人的輕煙,此時船身已經傾斜超過三十度了,兩個人相互扶持著船舷下樓,勉強站在甲板上。
底部船艙的沒有臥房的窮苦人先發現異常,早已經逃了出來,在甲板上焦急的跑來跑去沒個對策。
寧蘭趴在船舷一看,就這麼會時間,船隻已然傾斜到一半了。
“姑娘這是怎麼回事?”輕煙驚疑不定的發問。
寧蘭顧不上回她,只是拉著她躲避擁擠的人群,去到人少的角落,甲板上人擠在一起,一個不小心就會被踩踏。
不時聽到人落水聲,悽慘的求救聲在夜裡極為滲人,只是不一會就被冰涼的我江水吞沒再無動靜,寧蘭看著嚇得膽戰心驚。
這裡不靠渡口,水流又深又急,就是會水也無濟於事,若是落入水中便是死路一條。生死只是一瞬間的事,她不能死在這,死在這回不來現代。
藉著月中明亮的月色四處查看,尋求一線生機。
*
季宴清站在不遠處的陰影處,盯著那發愣的寧氏,沒想到她竟然沒事,還跑了下來,倒是讓他頗有些驚訝。
船隻上有備用的木筏,他留下一個,其餘全部讓人放下去了,只是數量比人數要少上許多。
先下來的乘客已經幸運的乘坐木筏逃生了,她下來遲了,沒有木筏,她活不下來的。
寧蘭四處查看,甲板上不少裝著廉價貨物的木箱,木箱寬大頗佔地方,因著貨物價值低一般不放在船艙,露天堆積在甲板上。
用勁踹開一個,裡面的碗盞盤子撒了一地,又把第二個踢開,清理出裡面雜物,“輕煙,想活命就抱著箱子跳下去。”
船身因著傾斜的原因,右側船舷高高翹起,離水面近五六米。
輕煙朝著水下看一眼嚇到連連搖頭,“姑娘這太高了,我,我不行,我害怕。”
這船體傾覆已然定局,此時正值深夜,附近更無船隻救援,留在甲板上只能隨著船一起沉下去,死路一條。
趁著現在人還沒人反應過來,提前搶個浮物,若是等大家反應過來,她們兩個弱女子定是搶不過別人的。
見輕煙不敢跳,寧蘭艱難的拖拉著木箱把繩子綁到輕煙一隻手上,看了看木箱漂浮深度,估摸著能勉強承受住一個人,隨即把輕煙推下水去。
輕煙落水後在水中掙扎不止,掙扎中被繩子牽引到木箱附近,下意識扶著木箱,勉強能飄在水面上呼吸。寧蘭見狀放下心來,這一步沒走錯。
若是大家夠幸運,夜間有船隻經過便會得救,若是不幸,那便是時也命也。
見其他人還未反應過來,她提醒道,“想活命就找個木箱,船隻傾覆只是時間問題,到時候隨著船隻傾覆下去,那才是神仙來也救不了。”
說完也跳了下去。
其餘人見狀,紛紛效仿,水面一時之間漂浮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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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的夜間江水冰涼刺骨,輕煙已經飄遠了,並看不到她在哪,現在只能寄希望有過往船隻發現他們把人救上來。
手指扣在木箱邊緣痛的厲害,她病中力氣不夠大,只能死死的拉住木箱,控制住掙扎,節省體力。
一艘小船在出現在後面,寧蘭伸手求救,“救救我。”
季宴清看到她在水中掙扎,船隻不大,帶上他已經四個人,不可能在裝一個人。
再說,她死了才符合利益,季宴清沒打算讓人救她。
忽然間幾個黑影從水底竄出來,揮舞著長刀,直奔他而來。對方人多,又突然出現,季宴清的船隻瞬間被掀翻。
船上的人全部落水,寧蘭倒是沒想到會突生變故,怎麼這還有人玩刺殺。
慌忙抱著箱子劃遠點,那刀在月光下泛著寒光,怪嚇人的,誤傷她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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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艘無人的小船也被水流送到她附近,寧蘭看著喜極而泣,真是天不亡她。
費力的滑過去,扒著船隻邊緣,手臂用力,哆嗦著伸出凍僵的腿,勉強一隻腳搭在邊緣,手臂扣住船邊,用力攀上一頭栽了進去。
在水中已經筋疲力盡,方才又用了大力,她累的躺在船艙大喘氣,氣還沒喘勻,一個人漂浮過來,頭部被水流沖刷著一下下“哐哐”的撞著船身。
是個男子,身上全是血跡,藉著月色,她這才發現,看衣服好像是剛剛的船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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