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搖搖晃晃,寧蘭被晃醒,眼前漆黑一片,應該是有東西套在頭上遮擋了視線,現在應當是在馬車上,車子還在行走中。
試著動了動,手腳都被牢牢綁住無法動彈,這是人販子?
自己一直以男裝示人,衣著也是普通人穿的葛布,瞧著便是窮苦人,怎麼會有人打自己主意,到底什麼人要綁架自己。
嘴巴也被東西塞著東西無法出聲,晃動間碰到別處,感覺應該是個人,車上應當是還有其他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子停了下來,有兩個男人交談的聲音,“這次幾個?”
“三個,有一個格外出挑,送去府城的春風樓能賺一大筆。”
那人跑到車廂查看,最後目光在寧蘭身上停住,“怎有個男的?”
另一個接話道,“女的,女扮男裝的,是趙爺那介紹過來的,說是外地來的,孤家寡人一個,我看過了麵皮極好,能值個上百兩,你們兩個看過我就回去了。”
趙?她在這隻聽過一個人姓趙,就是那個衙門書吏,竟然是他要害自己。
來不及細想,很快,車子又晃晃悠悠的上路。不知道走了多久,車子終於停了下來,車廂又悶又熱,寧蘭已經感覺自己頭開始發暈了。
“喝水了,我告訴你們少耍花招,不然大爺要你的命。”
接著她聽到有女人的抽噎聲,然後就是喝水的吞嚥聲。
這群人在讓綁來的女子喝水,只有一次說話的機會,她必須抓住。
頭上的黑布被摘掉,突然的光線讓寧蘭眼睛刺痛,下意識閉上眼,適應好一會才睜開。
睜眼便看到一個肥頭大耳的男人臉出現在眼前,嘴中塞的布條被他拿下來,一個水碗遞到嘴邊。
寧蘭先趁機喝了一口,正午日頭大,她口渴的厲害,還要在喝,那人便把碗收走了。
趁他還未把布條塞回來前,寧蘭趕緊道,“我父親是京中寧國公,我與家中長輩吵架才跑出來,你若把我送回去,我父親必定重賞。”
那人聞言哈哈大笑起來,嗓門極大,震得她耳朵疼,上上下下打量她,語氣毫不掩飾的嘲諷,“就你還寧國公的女兒,那我還是天皇老子呢。”
“你這種想編身份的人見多了,就你這渾身上下,一件值錢的首飾沒有,現銀不過十幾兩,還寧國公,你還不如說你是縣太爺家的靠譜呢。”
寧蘭……
她還想再說,嘴巴便又被塞住,這人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眼前又是漆黑一片,背靠車壁,寧蘭渾身無力。
到底做了什麼孽,她要受這罪,除了說自己倒黴已經沒有什麼想法了。
*
利州,塘口鎮。僻靜的民宅內,吳今幾人正在忙碌。沉船那日他掩護殿下脫困,也受了傷,不過並不是很嚴重。後來上岸後便同殿下失聯了。
兩日前,吳今帶著剩餘的幾個侍衛順著殿下留下的石頭標記,一路追趕到河邊。順著河水搜索,找到人的時候,太子殿下正漂浮在水裡。
急忙把人慌忙撈起來,傷口潰爛,人燒的的命懸一線,昏迷兩日今日才清醒。吳今將這兩日事情逐一彙報完。
殺手逃的逃,死的死,留了兩個活口已經審過了,殺手分為兩波,一部分本地流域的水匪,往日靠劫掠過往船隻為生,此次負責鑿船。
重點是另一撥,訓練有素且極其兇悍,一看被捕當即全部自殺。查驗過屍體,有軍中訓練痕跡,當是軍士假扮。
現在外面官府以水匪屠殺商船為由,四處搜尋殿下,附近幾座城鎮皆是城門緊閉,情況不容樂觀。
他們行動受阻,只得聯繫上本地暗樁墨江,他提供的這宅子是個富商的,暫時被他徵用,很安全。
季宴清聽完彙報,他並未異議,吳今很得用,一切安排的妥當。
過了會才問道,“寧氏呢?可還活著?”
話是這麼問,這次這麼兇險,那些殺手力求一擊必殺,她活下來的可能性不大。
吳今沒想到他沒問刺殺的事,現在尚未脫離危險,殿下竟然先問個這個女人的安危。
“我尋到殿下的時候,只有殿下一個人漂浮木上,並未見到寧氏,想必是趁亂自行逃跑了,也可能被殺了,只是暫時找不到屍體,可要派人繼續尋找?”
他雖然沒明說,後一種可能性極大。
季宴清沉默了一會,官匪勾結對他他痛下殺手,目前還在搜尋他,尚未脫離危險,本就人手不夠,不能在分出人手尋人。
有了決斷放下手中筆,等字跡晾乾把信紙張折起來,吳今拿來火漆封好,季宴清才開口,
“不找,驚影你拿我的書信去隔壁江州,親自找都護沈如聽,讓他點上一百好手,分批潛伏進利州府城待命。”
吳今有些不理解,驚影是殿下身邊的暗衛,現在本就人手不夠他走了豈不是更危險,
“殿下在利州境內遇險,這利州刺史定然脫不了干係,現在去府城會不會危險?”
季宴清卻是搖頭,“現在搜捕的人必定重點在離開利州的關隘,去利州府城的盤查反倒會鬆懈許多,我們去府城反倒會容易。”
“另外,讓人去衙門找到寧氏身邊一眾僕從下落,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無論生死都送到盛京看管起來,我自有用處。”
吳今人走後,他動了動脖子,父皇身體日漸老邁,皇兄已經開始沉不住氣了,竟然派了這麼大陣仗來殺他,勢必要他殞命。
可惜,他是天命所歸。
轉身時衣角帶著桌上的桌上披帛,桃色的披帛掉落地上,季宴清彎腰撿起來,熟悉的味道傳來。
吳今說這是找到他時候綁在身上的,想必寧氏用來綁住自己防止脫離浮木的。
她倒是稱得上聰慧機敏,此次倒是算幫了大忙。想到這,摸了摸肩頭的傷口,這次僥倖死裡逃生,倒是多虧了那寧五。
用手捻了捻手上的披帛,布料在手中沙沙作響,那日她這個披帛掃到自己鼻尖,便是這個觸感。
打開窗戶隨手扔了出去,被風吹起,披帛掛在院子的樹上隨風飄蕩。
皇兄的女人,死在他安排的刺殺下,倒是諷刺,自己何必為她多費心。
*
休整兩日,季宴清傷情已經穩定下來,暫時無生命之憂,只需每日按時上藥即可。
季宴清立在窗前,樹木被風吹的莎莎作響,那快桃色披帛掛在樹上,被風吹的飄蕩,吳今敲門進來,季宴清收回目光,
問道,“利州埋下的暗樁可到了?”
“到了,就在院子外等待回話。”
外面領回來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一身僕從打扮,來人喚做墨江,是暗衛很多年前放在利州的棋子。
往日埋伏在利州刺史府上做個僕從雜役,“利州刺史府的事情可清楚?”
墨江立即道,“回稟殿下,此任利州刺史喚做林江,是兩年前調任此處,到任之後面上清廉為官。
背下利用裙帶親戚,官商勾結,橫徵暴斂,屢屢激起民變,更是藉著衙門之便,私擄過往女子送入青樓賺取錢財。”
這些事情,換個刺史就能解決,他並不在意,反倒是問道,“利州刺史同駐紮在此地的駐軍近日私下可有往來?”
朝廷嚴禁駐軍同本地官員私相授受。
墨江謹慎回道,“明面上不曾,負責此地的將軍叫常山,一直在軍營,只每年發放軍餉、被褥棉衣等政事時往來過府衙,近日不曾見到人。”
明面上沒有不代表暗處沒有,問清楚屏退人,吳今拿了藥過來,“殿下,郎中囑咐每日清潔上藥。”
院中並沒有婢女,吳今只得自己動手,一看到傷口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饒是他跟著殿下日常受傷是常事,但是看到這還是一陣後怕。
傷口皮肉翻卷著,猩紅的嫩肉暴露在外面,傷口自左肩直達右腹,肉眼可見的兇險,“殿下這次當真萬分兇險。”
若不是及時上藥止住血跡怕是當場殞命。
萬分兇險倒是沒錯,想到那日情形,不知怎的,季宴清只記得那寧氏低頭為他上金創藥的樣子,那時只能看到一截皓白的脖頸。
後來醒來才注意到胸前包裹傷口的布帛是那寧氏的衣衫撕開的,打了個奇怪的結兩側都有個小尾巴,乖巧垂在身前。
吳今笨手笨腳,換藥下手沒個輕重,一時不慎碰到傷口,季宴清痛的悶哼的一聲。
他連忙告罪,“屬下笨手粗腳,不若我去尋個婢女過來貼身照顧。”
“算了,沒教過的人不甚得用,我們此行輕裝簡從,不多添累贅。”再說,他也不習慣生人貼身服侍。
當天傍晚,一行十幾人悄悄裡離開民宅,前往利州府城。季宴清重傷未愈,傷口陣陣發痛,他坐在車廂內閉目養神。
吳今去前方探路,不一會吳今便返回車內,便是有事彙報,季宴清睜開眼,“何事?”
“方才屬下去前方探路,墨江認出前方馬車便是利州刺史強擄走的民女,寧氏不知出了什麼變故,好似落到柺子的手裡,就在前方車馬車裡。”
寧氏牽扯到臨川王,他不敢擅自做主,當即回來會彙報。
男人好似來了興趣,睜開眼,無聲的勾起唇角,“去把人帶回來。”
*
只是兩個柺子,對吳今來說,並不是什麼難解決的問題,打馬趕上前方車輛逼停後,喊道,“停車。”
誰知那兩人對視一眼,竟然直接就抽出藏在車轅的刀劍就朝著吳今砍去。
到底只是普通人,只是力氣大,為人兇悍些,在吳今面前不堪一擊,他出劍極快,快速解決兩個人。
把緊閉的車廂打開,裡面躺了幾個女子,都被捂的的病懨懨的。持劍割斷繩子,才道,“都下來吧,柺子已經被殺了。”
寧蘭解開自己身上的繩子,知道獲救了,扯掉頭上的黑布,便看到一個男子身形高大,正提劍立在旁側,想來是路見不平之人。
兩具屍體橫躺在路邊,忍著血淋淋的屍體,蹲下身去在屍體上上上下下摸索,找自己的錢袋子和戶籍。
沒有,都沒有。
錢財當是早就轉移了,戶籍估摸他們用不上早扔了。沒有這兩樣寸步難行,她一時有些洩氣。
吳今從寧娘子下車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只是她不認得自己,反倒在那兩具屍體上忙活一通後洩氣坐在路邊。
他只得隨手指了個護衛道,“你去找個本地人,囑咐他去報告本地裡長,讓他們報告縣衙。”
他們要隱藏身份,只是這屍體和馬車也不能扔在這,還是移交給本地縣官處置妥當。
吩咐完又點了點除了寧蘭外的三名女子,“你們這些女子現在自行歸家即可。”
寧蘭聽到聲音從中驚醒,那些女子三三兩兩去了不同方向,此時只剩下她一個,她沒走,反倒拉住吳今袖子。
這人功夫極好,又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想來是個心好的,“郎君,能不能把這個馬匹留給我,我身上錢財被他們同夥洗劫一空,現在身無分文。”
這馬即使不能當了換成銀錢,騎著馬總也好過步行。
吳今還在想怎麼找理由帶她回去見殿下當然不同意把馬給她。
寧蘭見他不同意,索性眼睛一閉,沒錢她不是餓死就是風餐露宿,不如賭一賭這人善心。
一股腦的往外說,“我現在身無分文,家中也無人相幫,這樣離開不出三五日也是餓死,不若郎君行行好事,即刻就殺了我,還省的我遭罪。”
說完就堵在他前方,閉著眼睛,把脖子抵在他劍上,一副視死如歸的無賴樣子。
吳今自十二歲選入禁軍跟著殿下,甚少與女子打交道,頭回見到如此行事的女子,一時不知如何處理,下意識看向巍然不動的馬車。
寧蘭看到了,猜到裡面定是他主子,他做不了主,車裡麵人才行。推開他的劍向著馬車走了幾步,離馬車不遠處停下。
這的人規矩多,靠的太近算是失礼。
朝著大腿狠狠掐了幾下,痛的眼淚當即流了出來,她哭的悽悽慘慘。
說她是死了丈夫的寡婦,家中親友具亡被族人侵佔財產,病重無家可歸投奔親人,又倒黴遇到沉船,還被人拐了搶了錢財。
期期艾艾的問能不能把這個馬匹給她。
真是一個悽慘無比的令人動容的故事。
季宴清坐在車上,聽她為了得到這匹馬在那信口胡謅。
透過車簾縫隙,能看她站在不遠處,日光透過樹枝,在她身前地上透出斑駁的光暈。側臉上能看清臉上細細的絨毛,她說的正起勁。
若是隻有吳今,指定真就信她的鬼話,被她騙的團團轉。
季宴清都聽的笑了,他現在好奇心大盛,耐心盯著她面上瞧。
倒是有些好奇,這女子嫣紅的檀口,究竟是如何在短時間內編造出來這麼離奇荒誕又合理的故事的。
這寧家怎的培養出這麼女兒,謊話張口就來。小小年紀,還說自己是死了郎君的寡婦,也不嫌晦氣。
隨即挑眉,又覺得死了郎君這話甚好。
皇兄王府有生了世子不明不白死了的前王妃,現任王妃,還有每年重病暴斃的侍妾。
若是皇兄府中添了這麼個好玩的東西做側妃,不知道他每天要生多少白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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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人嫌棄寡婦晦氣,原身在蜀地聽人這麼罵過,她連編帶改,不算撒謊。
怎麼說了半天馬車一點反應都沒有?難道沒人?寧蘭忍不住朝著那馬車內看去,只能在馬車門湘妃竹的門簾下看到一雙墨色長靴。
真討厭,有人裝什麼沒人。
她說完這麼久裡面仍舊良久無聲,正懷疑自己是不是猜錯了,馬車裡面傳來一聲輕笑。
一聲溫潤的爽朗的聲音傳來,“寧娘子,原不知你竟如此身世坎坷。”
這聲音好似有些熟悉,還不待她細想,馬車側面小窗青色車簾被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捏住掀開一角。
手很白,像是上好的白玉,也很長,車簾子在他手上顯得小了許多。
主人瞧著便是個沒吃過苦的,裡面的人微微探身,寧蘭便看到一張帶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