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無意識的絞在一起,慕染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四歲那年,被繼父劉宏軍抱在懷裡,望著女人狠心絕情的背影,兩隻手緊緊地掐住布娃娃。
不準哭!
她不想讓布娃娃哭,因為她會煩,所以她哭的話,劉宏軍也會煩的,到時候就會像媽媽一樣也不要她了。
那她要怎麼辦呢?
她還在上幼兒園,沒人接她就會被人販子拐走,會沒飯吃,會打她,會冷,會生病……
四歲的小孩沒有生與死的概念,但想到的每一件事都和活著有關。
那一刻的她,可能只有兩分傷心,剩下八分全是害怕。
腦海裡屬於女人的背影越來越模糊,可劉宏軍寡言剛毅的側臉卻越來越清晰。
因為那是她努力突破模糊視線看清的畫面,所以格外深刻,她想起看過的動畫片,試圖從喜羊羊那裡找到辦法。
要怎麼做才能彌補媽媽離家出走對繼父造成的傷害,從而不讓這種傷害轉移到她的身上?
她太小了,真的太小了,身高還不到一米,喜羊羊才看了十幾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迫切想要避免的其實叫做“遷怒”。
劉宏軍是個老實人,沉默踏實、勤快肯幹,洗衣做飯都很擅長,還會給她扎辮子,而這些女人都不會做。
不是技能上的桎梏,而是意願上的懶得應付,女人對她從來都沒有耐心。
因為她是攀高枝不成反被騙的產物。
是的,產物。
她的生父是個假高枝。
他們的故事可以概括為:虛榮男和拜金女包裝自己,互相演繹,誤將對方當成是千金、少爺……
走捷徑是不分時代的。
慕染不知道該說他們是演技旗鼓相當,還是智商並駕齊驅。
總之他們的結合,完全屬於惡人自有惡人磨。
慕染起初是不知道這些的,也是在成長過程中通過對社會層面產生了解之後,再回頭去看那些記憶時,才勘破了父母的本質。
挺可笑的。
也挺難接受的。
但不接受也沒辦法,是已經證實過的事實。
她對生父沒什麼印象,他拋妻棄女時她才三歲,還不怎麼能記事,相比起來對生母的印象反而多一些。
如今十八年過去,慕染仍記得那段原生記憶。
不痛苦,但是痛恨。
如果說生是欲,養是德,託舉才是恩。
那對慕染來說,她的父母是貪婪又缺德的爛人。
她的恨不是因愛而生,就是純恨。
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那兩個爛人?
慕染看著餐桌對面姿容不凡的男人,不確定的想,是因為意識到自己做錯了嗎?
或許是的。
很好,人生的錯題簿上終於出現了第二道錯題,也是不再孤單了。
宴岑舟留意到女孩的目光,似包裹著厚厚冰層的火焰,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凝視。
或者應該說,是回視。
令人心驚的同時,想要去臨摹她此時此刻的內心世界。
男人停下進食動作,涼聲道,“看什麼看,現在不能把嘴借你。”
“……”
宴岑舟:“吃完才可以,別那麼心急。”
“……”
宴岑舟:“表情收一收,太熱情了,我害怕。”
“……”
慕染垂下臉。
這人好邪乎,明明害怕的應該是她才對。
沉默是她處理壞情緒的方式,很多時候不是無話可說,而是一言難盡。
但現在,無語。
借嘴這種事包癲的,她都不需要懷疑宴岑舟的實操可能性。
他從不打嘴炮,但凡能打出來的,都能引爆。
當年在港城有個嘴巴很賤的小開得罪了他,他直接把小開的腿給踹折了。
兩條。
據圍觀的人說,本來還想踹第三條的。
吃了這麼大的虧,家長卻帶著坐輪椅的小開上門給宴岑舟道歉,最有意思的是,見到他時,小開還得特意從輪椅上起來,拄著雙柺恭敬地給他鞠躬。
肉眼可見的卑微。
那個時候,宴岑舟好像才十八,意氣風發。
也是,她第一次見他。
放學後司機將她接回謝家,她一下車就看到他站在三樓的泳池邊,滿臉的睥睨和痞帥。
謝珺告訴她,宴岑舟是他來自京州的朋友,港大在讀,她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想著是舅舅的同輩,便叫了聲“叔叔”。
少年末青年初的宴岑舟已經十分修長挺拔,一張帥得逆天的臉,不愛笑,讓人覺得難以接近。
聽到她叫叔叔,他單手插兜古怪的看著她,散漫又輕佻的說,“我才十八,叫哥哥。”
慕染愣是沒叫,沒有原因。
宴岑舟似乎也不怎麼在意。
慕染見謝珺沒說什麼,便藉口練琴離開。
那年她多大來著?
十三歲。
時間過的好快,一晃眼,九年了。
記憶重現的對比自然而然就出來了,慕染髮現宴岑舟變得更野更痞。
當然,也更好看了。
從四歲開始要考慮生存問題,總是要多一些內驅力。
慕染決定抓緊時間打破眼前的困境。
保鮮盒裡的湯散發著淡淡的香甜氣,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麼東西。
她不想被動下去,伸出手指碰了碰。
熱,但不燙。
放了很久,溫度顯然已經降下來了。
慕染端起湯放到唇邊,小口啜飲。
女孩紅潤的唇抿在餐盒的邊緣,沒多久後烏黑的眸子突然亮了幾分。
宴岑舟進食的動作微微停頓,唇角牽起微小的弧度又很快回落。
他夾了片青筍,狀似不經意地問她,“好喝嗎。”
慕染沒理會。
好喝!
應該是港式甜湯的煮法,用的是冬瓜角糖。
甜而不膩。
慕染喝了不少,快到底了才發現是四紅湯。
補氣血的。
難道是專門給她煮的,所以他才非要讓她喝?
這人……明說會死嗎。
“我喝完了,你慢慢吃。”
慕染起身,機關槍彷彿上了保險,沒再突突。
她鬆了口氣,躺回病床上玩手機。
和不熟悉的異性同處一個空間,總是有幾分不自在的,儘管他們發生過關係。
單是這一點,足以讓氛圍變得古怪了。
慕染心不在焉,聽到宴岑舟打了幾個電話,說的是公事。
餘光看到男人一心二用的在收拾餐桌,唇偶爾一張一合。
大概是親過,她竟然還能記得那種奇妙又柔軟的口感。
是和看起來一樣的……好親。
打住,她在想什麼?
清潤的眼眸裡出現震盪般的漣漪,慕染被這個想法驚呆了。
她沒想記得,也沒想到自己會記得。
就……
挺衝擊的。
他嘴巴那麼壞,不小心舔一下都得毒死自己,那晚,怎麼會,沒毒死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