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語調溫和,話裡卻藏著暗刺,彷彿一記輕飄飄的耳光,偏生打得不重不輕,叫人難以忽略。
黎深垂眼掩去眸光裡不悅,正欲開腔時,便聽安如許道:“早知如此,嫁進黎家前我便該學著晨起練練舌,興許還能討個乖巧伶俐的名聲。”
黎覓聞言,臉色陡地沉了下去。
安如許對著黎母盈盈一笑:“規矩這種事嘛,因人而異,若是拘得太緊,未免失了幾分人情味。母親覺得呢?”
黎母神色不變,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才緩緩道:“深兒在外也是有聲望的人,旁人看著,都會將你的一言一行與你夫君掛鉤。作為他的妻子,便該有賢良淑德的覺悟,行事端莊,持家有度,免得叫人看了笑話。”
喲呵!她兒子再厲害,不也娶了自己這個酒囊飯袋。
安如許忽地撫掌:“呀!母親這佛珠怎麼纏上絲絛了?”說著起身去解黎母腕間十八子,“定是晨昏定省時沾的香火氣太旺,趕明兒我給您換串金絲楠木的,保管那些碎嘴神仙見了都繞著走。”
碎嘴神仙?
她罵誰呢?
黎覓從未想過自己竟有鬥嘴落於下風的時候,心裡一堵,險些被這口氣噎住。
她側目看向黎母,正撞上那雙幽深凌厲的眼,母女二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落向黎深,眼神齊齊如山般壓去,顯然是要他表態。
黎覓就不信了,黎深還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那滿嘴跑馬的媳婦,含沙射影地拐著彎數落他的母親!
可黎深還是讓母女二人失望了,輕飄飄地吐出兩個字:“用飯”。
黎覓氣得摔了牙箸,拂袖奪門而出。
黎母深吸一口氣,壓了壓心頭的火,重重吐出幾個字:“養兒無用。”
說罷,被劉媽媽攙扶著離席。
“夫君,水晶蝦仁不錯,快嚐嚐。”安如許並未受到影響,殷切的給黎深夾菜,。
只聽噗嗤一聲,是冉寄歡沒憋住笑,溢出了聲。
偏偏主位上的兩人仿若未覺,旁若無人地自顧自用飯,一個沉穩淡定,一個笑意盈盈,活生生把滿桌的火藥味嚼出了溫馨和樂的氣氛。
雨歇了,簷角漏下的春光在青磚上碎成金箔。
廊柱間浮動的春陽忽明忽暗,將積水窪裁成滿地碎金箔,叮叮噹噹晃著人眼。
黎深立於廊下,玄青色直裾長衫貼身而落,暗紋雲影隱現,腰間鑲銀革帶束得筆挺,玉質流蘇隨步微晃,平添幾分清冷雅貴。
他一手負後,指節微收,另一手拂去衣襟上的殘雨,目光沉沉落在安如許身上,“收斂些。往後你也是做主母的人,凡事該有個分寸,休要再胡鬧。”
廊外簷水滴落,風中尚有寒意。
義診歸來,他本以為她會收斂些許,本性難移,終究是他想多了。
她笑得漫不經心,全然不覺眼前人周身冷意,甚至還慢悠悠地嘆了口氣:“哎,我自問恪守婦道,溫良賢淑,可夫君總是對我期望太高,豈不累得慌?”
黎深道:“天地有衡,陰陽相生。夫人若真懂得’道法自然’,便該知曉過剛易折的道理。”簷下水珠正巧墜在他玄色雲紋履尖,濺開半圈漣漪。
“夫君說的是!”安如許忽然截過話頭,腕間翡翠鐲子撞得叮噹響,“‘道法自然’,就該隨心而為嘛!偶爾放肆一番,豈不是讓生活更添色彩?”
黎深微微閉了閉眼,似是在消化她的歪理。
偶爾放肆?她分明是從未剋制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