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淵鮮少有情緒的臉上竟然露出痛苦的表情,氣息急促紊亂。
江辭雁,他曾經的未婚妻。
她愛慕虛榮、蛇蠍心腸,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三年前,為了攀上週光霽這根高枝,她不惜撕毀與他的婚約,親手將刀刃扎進他的胸膛,將他推下山崖。他九死一生,從崖底爬上來,頂替孟淵的身份回到京中,就是想向她尋仇。
陸景明閉上眼睛,極力壓下眼底波動的情緒。再次睜開眼睛時,又恢復了往日清冷孤寂的模樣。
切換速度快到彷彿方才的痛苦掙扎只是一場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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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辭雁環顧四周,她現在所待的地方應該是徐帆辦公場所。
衙役受徐帆的吩咐,遞給她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她朱唇輕啟,吹了幾口氣,隨著她的吐息,水面泛起波瀾,待溫度適宜,她抿了一口。
上好的君山銀針,徐大人真是捨得下本錢。
這一杯茶的分量,怕不得花去他一個月俸祿。
她僅僅嚐了一口,便將茶杯輕放在身側的桌案上。
抬手摸了摸脖頸處,並無任何不適感。江辭雁清楚地記得前世,周光霽鬆開她脖子後,那種火辣的劇痛,幾乎讓她以為脖子當場斷掉。
陸景明沒有對她下死手,他用的是巧勁。
她發現自己看不懂陸景明,此人對她抱著莫名的的敵意和偏見。
他看向她時,眼中湧動的恨意,已經遠遠超出正常執法者對待犯人的限度。
“江二姑娘,你可以走了。”衙役的聲音將她拉回到現實。
江辭雁跟著趙笠出了房間,孫公公正在外面等著她。
“差爺,言姑娘究竟是被誰害死的?”她扭頭看向趙笠。
“涉及案情,不便透露。”趙笠眼神冷淡,語氣生硬。
江辭雁也不知她現在是洗脫了罪名,還是陸景明最終屈服於權勢,不得不放她離開。
她倒希望是第一種。
“江二姑娘,快走吧,”孫公公急得直跺腳,活像熱鍋上的螞蟻,“世子知道你被抓進牢獄,滿心滿眼都是您的安危。連夜進宮,央求皇后娘娘救您,被娘娘好一頓訓斥。世子對你的這份心意,那是真的沒話說,快隨咱家出去吧,莫讓世子等急了。”
夜晚,皇城一旦緊閉,若非緊急要務,不得私叩宮門,周光霽這是犯了大忌。
江辭雁心中止不住冷笑,周光霽哪是為了她,他是知道陸景明手段狠辣,又不按常理出牌,怕她真折在陸景明手裡,誤了他的謀反大業。
剛出大理寺,周光霽的走狗周榮就迎了上來,臉上堆著假笑。
她抬起下巴,剜了他周榮一眼。
她知道此人瞧不上她,覺得她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商賈之女,所以平日裡待她也就是虛與委蛇,表面恭敬,實則敷衍了事。
狗眼看人低的狗東西,也不知道跟著周光霽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
“咱家不辱使命,將人交給你了。”孫公公說罷,便匆匆回宮覆命去了。
周榮提著燈籠,為她探路,“世子在馬車裡,為您的事奔波了一整夜,眼睛都沒合一下。”
靖王府的馬車停在不遠處,車身用上好的金絲楠木打造,車頭醒目地掛著獨特的標識。
周榮微微弓腰,畢恭畢敬地伸直手,想要扶她上車。
江辭雁避開周榮過來攙扶的手。
周榮不悅在眼底散開,眨眼間又隱去眼中的輕蔑和不耐。
上馬車時,她故意腳下一滑,重重踩在周榮腳上。
腳指連心,周榮倒吸一口涼氣。
江辭雁站直身子,勾唇一笑,故作驚訝道:“周總管,真是抱歉,不小心踩了你一腳,你沒事吧?”明明是在道歉,但語氣中卻絲毫沒有歉意。
“沒摔著您就好。”周榮心裡早將江辭雁給千刀萬剮了,面上卻不顯露,依舊賠著笑臉。
江辭雁掀開車簾,鑽進馬車。
車廂底板鋪著厚厚一層貂皮,周光霽坐在上面,身子斜靠在車壁上,聽到她的動靜,他掀開眼皮,抬眼望著她。眼中佈滿紅血絲,連鬍渣也冒了出來,顯得分外憔悴。
他略微起身,握住江辭雁冰涼的手,從懷中掏出一個湯婆子,遞給她。
再次見到周光霽,江辭雁不由身子一僵,她彷彿再次回到前世那間婚房,耳邊還響徹著骨頭在腦袋裡碎裂的聲音。
頭皮似乎在隱隱作痛,江辭雁不動聲色地將手抽回來。
她將恨意及驚懼都壓下,一絲一毫都沒在他面前表露出來
周光霽眸中的關切都要溢出來,“辭雁,還好你沒事,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江辭雁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我沒事,多謝世子相救。”
馬車晃動了起來,她閉上眼睛,把周光霽當成空氣。
她又想起了言姑娘,就那麼冰冷又毫無生氣躺在擔架上。
言姑娘死前硬將匕首塞到她手裡時的決絕,給她帶來的震撼還縈繞在心頭,尚未消散。
按照陸景明透露出來的信息,言姑娘是因為愛慕周光霽,才約她見面。
她不信言姑娘會為了周光霽這個人渣要害她,虛無縹緲的情愛絕不會讓一個人迸發出如此濃烈的恨意。
這其中必有隱情。
在大理寺錄供詞時,她特地沒供出言姑娘死前對她說的那句話。
在彭古道你……
這句話和她有著莫大關係。
她一旦說出來,只會讓自己陷入更大的麻煩中。陸景明必定會死抓這條線索,她便難以如此快速的從牢獄裡脫困。
她沒聽過“彭古道”這個地方,更從未去過此地,但言姑娘話語中卻指出她曾經去過此處。
她大膽推測,是不是言姑娘將什麼人錯認成了她。
但是言姑娘為什麼要鬧那麼大的動靜見周光霽?莫非他也牽扯其中,曾經去過彭古道?做了什麼事情?
近些年,隨著後族勢力日益壯大,皇帝愈發忌憚這股勢力,一直派人監視靖王府,所以周光霽輕易不會離京,他去彭古道一定是有極為要緊之事,可能和兵符有關係。
事關兵符,等將母親順利送出江府後,她必須啟程去一趟彭古道,查出事情的真相。
哪怕最終證明她判斷有誤,哪怕最後徒勞無功,她也要去。這一世,只要有一丁點關於兵符的消息,她都不會放過。
不過,此事也給她一個教訓,她的不設防,讓自己陷入險境。
她不能再等著別人來救她,能救她的只有自己。她必須得強大起來,才能保護她所愛之人。
周光霽按了按酸澀的脖子,陰冷地盯著江辭雁冷淡的那張臉。
她害他折了一把趁手的“刀”。
人送進去自首,還是沒能將她撈出來。
叫他不得不深夜去了一趟皇宮,捱了皇后好一頓臭罵。
這筆賬他記下了,等兵符到手,他會讓她用命來償還。
江辭雁閉著眼睛,聽覺變得格外敏銳,她清楚聽到周光霽咬牙切齒的聲音。
她給周光霽惹了這麼大的麻煩,他現在肯定在盤算以後怎麼收拾她。
她嘴角微微上揚,睜開眼睛,“世子可是牙疼?我認識個治牙厲害的郎中,可要為世子引見?”
“……”
周光霽表情僵在臉上,轉瞬間又換上寵溺的笑容看著她。
馬車很快在江府門前停穩,周光霽率先下車,伸手扶著江辭雁下來。
“真希望這條路再長些,這樣就能與你多相處會兒。”周光霽不捨地嘆了口氣,抬手欲將她凌亂的髮絲捋至耳後。
江辭雁心裡一陣噁心,後退一步,躲開他的觸碰。
周光霽對於江辭雁的躲閃,也不感到惱火。
他早已習慣她的冷淡,苦笑道:“好在你的生辰就快到了,等那時我們又能再見。”
藉著月色,江辭雁抬頭望著江府的牌匾。
她絕不會再嫁給周光霽,像前世那樣重蹈覆轍。
她也同樣期待生辰宴的到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