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內女子名叫蔣行朝,當朝太傅蔣更原長女,珩王之妻。
未出閣時,是京中名門閨秀典範,端莊持重,秀外慧中。
出閣之時,舉國同慶,金箔漫天,以示皇恩浩蕩。
長街十里,紅妝殷殷。
珩王世青渠美名在外。
龍章鳳姿,面若玉冠;禮賢下士,溫潤而澤。
他二人能結緣,是世間絕配,天作之合。
正如聖旨賜婚所言:“志趣相投,心意相通,永結鸞儔,共盟鴛蝶。”
蔣行朝嫁給她心心念念之人,不為其身份高貴,只因他人品貴重,真心待她。
奈何她福薄,嫁去王府次日,流言不脛而走。
蔣家長女蔣行朝由其母私通所出,名不副實,身份卑劣。
各種真相紛紛揚揚,滿天飛舞。
皇帝勃然大怒,降旨讓珩王休妻,珩王抗旨不遵,在宮門慘跪三日,於事無補。
蔣行朝生性要強,潔身自好,不忍流言汙耳,無顏存活於世。
一劑毒藥送自己歸天。
這些個天家恥辱,事實真相,早已傳遍街頭巷尾。
可司城霖覺得,她的死,絕不會那麼簡單。
珩王妃之死成為濟州閒話之資,太傅府便派丫鬟寶珠私自替她收了屍。
等刑部官吏趕到王府時,屍體已被帶走,何毒,毒源,均未知。
如今看見屍首,唇色如常,膚色透亮,他更覺詭異。
司城霖伸手探了探鼻息,無進無出,確是斷氣無疑。
他眉間微蹙,又試探地壓下屍體衣領,脖子上隱約有著淡淡掐痕。
氣絕而面如常人,司城霖還是第一次見。
寶珠見刑部之人一番操作,冷哼道:“司大人,你們還要如何?難不成懷疑我家小姐假死苟且,欺天瞞海不成?”
畢竟死者為大,他又不能當街傳仵作驗屍,就算徵得那丫鬟的同意,怕是也難堵悠悠眾口。
司城霖面無表情:“抱歉!”
世青昭將釵插入蔣行朝發中,笑如暖陽,目若星辰,顯然精神了不少。
他望著棺內之人,輕聲道:“果然還是你最配它!”
“王……”
沒等司城霖說完,世青昭抬手打斷了他。
他知道他要說什麼,只是現在的他清醒無比。
就算是要抗旨,也要為她鬢間添一色。
司城霖張了張嘴,把話吞了回去。
他轉身命令手下放了寶珠,冷聲道:“死者為大,還望早讓蔣姑娘入土為安。”
寶珠生氣地白了他一眼,吩咐儀仗整頓好。
蓋棺蓋,釘長釘,嗩吶響,魂魄歸。
寶珠把小姐葬在鳳吟山聽竹林。
俗話說,墳邊長竹先遷墳,但小姐喜歡這裡,葬在這兒也算終有所喜。
小姐喜靜,又偏愛竹,常於雨天赴長亭撫琴。
寶珠總會跟著坐下,看小姐琴絃繞指,音動雲雀。
小姐說,雨能識音律,更能懂人心。
她不懂,明明雨聲嘈雜,吵得很,擾亂了小姐的琴聲。
墳頭堆好後,送葬隊伍離開了,只剩寶珠一人守在墳旁。
她頭靠墓碑,淚如玉珠,聲若鬼嬰,抽搐不止:“小姐~怎麼能丟下寶珠一人!都怪寶珠大意,嗚嗚嗚……”
哭著哭著,她近日獨自為喪事奔走,疲累不堪,便垂著腦袋睡著了,嘴裡仍不忘呢喃著:“小姐~~”
殷王府,北苑,流光居。
屋內,一燭光晃著,世青昭榻上蜷縮著,和衣而眠。
殷王夜晚少眠,平日只睡一兩時辰,風一吹草一動,便醒了。
可今日,自晚飯後,他足足睡了三個時辰有餘。
祥叔拎著被子靜站身旁,遲遲未動,他擔心把王爺驚醒。
突然他想到什麼,又取了幾支蠟燭,通通點亮,圍在王爺身旁。
燭火搖曳,暖意纏身。
金邊馬車,銀竹帷幕,馬蹄噠噠,彩鈴叮鈴。
一男子攀在車轅,身形消瘦,酒氣熏人。
“我家小姐最討厭酒氣了!快退下!”丫鬟指著男人呵斥。
“討厭?!”男子冷哼,似是在發酒瘋,拽下丫鬟,爬上車子,直逼車廂,半身探進廂內。
美人端坐在內,雙唇緊閉,眼含冰霜。
“朝兒……”
男子開口,眼中深情流轉,他仰著她,換來的是一句“滾!”
乾脆利落,和他被踹出車門的狼狽模樣一般,直截了當。
男子摔坐在地上,頭暈腦脹,手中拽著一節青色流紗衣袖。
是她的。
他神情恍惚,周圍路人圍觀,竊竊私語,指指點點,惡語如刀劍颳得他生疼。
車內女子掩著無袖之臂,惴惴不安,瑟瑟發抖,淚流滿面。
許久,車內之聲如穀風般幽冷:“今日遇狂徒無理,行朝願自斷一臂,以證清白!”
“不!朝兒!”男人痛哭。
“小姐不可!”車內丫鬟驚呼,伴隨著爭奪聲,一把匕首掉出車外,刀尖鮮血殷紅。
馬蹄聲如雷般漸行漸遠,刀尖之血在他眼前,一滴,兩滴,三滴……
“朝兒!”
猛地,世青昭驚醒,頭痛欲裂。
他醒來地這一刻,依舊蜷在床上,雙手呈拳狀,揪著衣襟,就這麼縮著。
這夢,已經不是第一次做了,或者說,根本就不是夢。
“王爺,又夢魘了?”祥叔擔心道。
世青昭雙目無神,呆看著面前的燭火搖晃,虛聲道:“祥叔,叫子夜進來!”
片刻,一黑衣人進內,站定,抱拳行禮。
“子夜,取其左臂之骨,成簪!”
世青昭瞳孔渙散,唇齒微啟,一滴淚從眼角滑至髮間。
反正,因為他,她不止一次要舍了那胳膊。
她不要,他要。
語罷,黑衣人便遁形在夜色中。
霎時,世青昭眼中閃過一絲悔意,可他又手握拳抵在唇邊咳了一聲,呢喃道:“已經去了。”
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竹林夜深露重,月光如絲。
寶珠悠悠轉醒,泥土撲面而來。
她屏住呼吸,側目而視,只看見一人影子攢動。
那人扛著钁頭,張牙舞爪地刨土,嘴裡不停咒罵:“你個該死的!過了這麼多年好日子不說,死了還有人給你寶貝!”
“在哪呢?哪有什麼價值連城?”
一個身著舊衣,頭簪松枝的女人在屍身上摸索。
有人盜墓?
寶珠心下一驚,抄起身邊的钁頭,慢慢靠近,使勁一揮,朝黑影當頭一棒。
那人跌進棺中,一動不動。
死了?
寶珠半信半疑,腳伸進棺中踢了踢她,無回應,該是一擊斃命。
月光下,寶珠睫毛微顫,雙唇抖動,手卻死死地抓著撅頭不放。
她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她殺了人。
小姐說,殺人必定要償命的。
寶珠雙腿虛軟,在棺內摸索著。
終於,她摸到了一顆頭,她想起白日殷王給小姐別了髮釵。
這個人頭上無釵,是盜墓女賊無疑。
她使盡全身力氣,抓著屍體的頭,將那屍體拖拽出來,又拖著疲累的身子,蓋好棺木。
墳頭只堆了大概的樣子。
夜色太重,她真是瞧不清楚,也實在沒太多力氣。
“小姐,身後事如此潦草,是寶珠無能,墳頭也就這樣了。”
寶珠邊給墳頭添土邊喘氣道:“等我去了地府,你再……”
她只覺得後腦勺一沉,一頭栽到地上。
子夜在暗處隱藏了許久。
他親眼看見寶珠打死了女賊,拖出來蔣行朝。
之後,他就打暈了她,這樣也好,省得自己再掘人棺木呢。
夜色如墨,只聽得“欻”地一聲,匕首出鞘。
“左臂?”
子夜拎起來蔣行朝的左臂,用火摺子的光照了照,除了有兩道疤痕,一深一淺,瞧著也沒什麼特別的。
他嗓子眼提著一口氣,殺人可以不眨眼,但分屍可就……
可,王爺命令難違,子夜還是下了手。
冰涼的刀刃貼著蔣行朝的皮肉,突然,她的手指動了下,然後又大幅度地一下……
她居然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