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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趁她還未甦醒,子夜忙滅了火摺子,攔腰抱起昏迷的寶珠,縱身一躍,立於竹頂。

竹子吱呀地叫個不停。

竹枝搖搖欲墜,葉子颯颯而落,落在蔣行朝的臉上,尖尖的,劃傷了她的臉,泛著隱隱的疼。

她眉心輕蹙,眼皮如幼蝶展翅一樣難睜開,一番掙扎後,盡含苦楚。

鼻尖傳來淡淡竹葉清香,是她熟悉的鳳吟聽竹。

“好寶珠!”

蔣行朝還真是押對了寶,她的寶珠看似憨驕無禮,實則巧思善辯,真心待她。

幾年前,蔣府新入了一批貼身丫鬟,最數寶珠野性難馴,府裡的嬤嬤動輒打罵。

最後,蔣府另三位小姐,無人肯要她。

可偏偏蔣行朝就喜歡她直爽的性子,便貼身帶著。

如今,沒想到卻也是靠她留得自己的性命。

“嘶~”

蔣行朝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都有自己的性子,折磨著她這副殘軀。

她忍著劇痛攤靠在墓碑旁,伸手摸著碑上之字,一筆一畫,“行朝”。

她扯了扯嘴角,臉疼,脖子也像被人拖拽過似的。

可讓她更疼的不是臉,或是身上的任何一處,而是她心尖上的夫君不曾愛過她分毫。

腦海中夫君的臉越來越近,素日的溫爾不在。

他面色扭曲,雙手掐著她的脖子,眼中滲出陰狠,咬牙切齒道:“蔣行朝,你個村夫之女,也配做我珩王之妃!”

在她意識殘存的最後一刻,他的聲音滿是狠厲:“不懂他為何一心要娶你!”

蔣行朝與他成婚第三日,她原要風光歸寧,可人心難測,她就從尊貴的王妃變成全濟州的笑柄。

她的身世是她不曾料到的,可她萬萬沒想到他的情意也竟是假的。

“行朝,萬千榮耀加身,那都不是我的,而我能給你的唯有一物,謂之真心。”

世青渠的眼神如他的名字般清透純淨,她從未見過任何一個男子可以笑得那樣好看。

可那笑裡藏著世上最陰險之刀。

“哈哈哈哈哈……”

蔣行朝想到這兒,心如刀絞,放聲大笑。

但笑聲中透著悲涼,這份悲涼,揪著人心死死不放。

她咬著牙,扶著墓碑站穩,拍拍碑頭,冷笑道:“蔣行朝,你還活著!”

便一瘸一拐地離開了那裡……

之後便聽得一竹枝騰的回彈聲,蟲鳴鳥驚。

婆娑竹影,百鬼夜行。

殷王府,流光居。

一滴墨水滴在紙上,重重地洇了一圈。

“還活著?”世青昭的手頓住,任墨水亂滴。

他剛吸進的那口氣太急,還沒出來,就和心一起堵在嗓子眼。

子夜見狀,知道自家王爺高興過頭了,就雙手抓著他的肩。

燭火映著子夜的眼裡都是光亮:“王爺,請呼吸!”

世青昭才意識到,瞪著眼睛,長舒了一口氣。

他反抓著子夜的雙臂,呼吸急促,嘴角的笑逐漸擴大,“下頜、銀光?”

“是的!”子夜眼神堅定,痴痴笑道,“銀光、下頜!”

濟州之地,修道之人借螢石清修靜心。

世青昭怕他的朝兒入了地府被小鬼煩擾,又擔心她嫌螢石重,就磨成了粉,助她清修輪迴。

白日時,在他開棺之後,悄悄在她下頜塗了一層。

現在他的手,還透著光。

沒想到啊沒想到,這螢石粉還真的開了路,為她,也為他。

世青昭瞥正驚喜著,突然瞥見傻笑的子夜,錘他一拳,“你傻樂什麼。”

他樂,他可不得樂嗎!他終於不用分屍了。

他從十歲起就跟著王爺,殺了太多人,見了太多屍體,這王府隔幾日就抬出去那麼幾個人。

凡事過猶不及,殺人也是。

時間長了便會覺得噁心,更別說割屍體臂膀了。

子夜抱拳行禮,正言道:“王爺,行至今日,屬下不敢說同您心有靈犀,但知要喜王爺所喜,憂王爺所憂!”

世青昭抬手扶了他一下,湊他耳邊,揚唇低語:“我竟不知,你喜她?”

子夜一驚,撲通跪在地上,叩拜,磕磕巴巴道:“屬下不敢,樂…樂……樂王爺所樂!”

他深知眼前之人獨愛三物:美酒、行朝和人心。

“瞧你,別動不動跪來跪去!”

世青昭嘴角的笑越來越放肆:“我逗你的!”

他將子夜扶起來,轉身一骨碌上了榻,“今日心情甚好,再小憩一會兒,明日有好戲!”

子夜行了禮,退出了房間,靜守在門口。

他守著王爺,守著流光居,守著王府,無怨無悔。儘管就這點地方,差點要了他幾次命。

不過,王爺在哪兒他便在哪兒。

就這樣,他一路陪著他,如履薄冰且……“荒唐度日”。

——

蔣行朝沒走出竹林,反而鬼鬼祟祟地轉進了一處院子,院裡有一棵杏樹,正逢盛夏,果子濃稠。

這鳳吟竹林密而高。

她曾說,無心之人很難走出這竹林,而大部分生人就是無心之人。

後來,寶珠就找人修的這院落,專供路人歇腳用的。

這屋子裡什麼都有,寶珠隔段時間會過來添置一些吃穿用度之物。

如今這裡卻成了蔣行朝目前的指望,或許多待幾日,她就能與寶珠見面。

蔣行朝點了燭,屋內微亮,她低頭瞅了瞅自己的壽衣。

無意間看到衣領處映著熒光,她抬手擦了一下,手上也斑斑點點亮著。

何物?她眉心緊蹙,但也無暇顧及。

急忙從櫃子裡找了一身乾淨的衣裳換上,坐在桌邊,盯著手裡的金絲青鳥釵,陷入沉思。

她知道這釵是誰的,可為什麼會從自己身上掉下來?

“世青昭……”

她柳眉微蹙,細長的眼更顯清冷。

世青昭,當朝殷王,先帝遺子,先帝薨逝,他才一歲有餘。

成年後,他仗著先帝遺旨,得封號,享富貴。

既無青雲之志,又無聖賢之心,沉迷酒色,貪圖享樂,上不敬君主,下不憫黎民。

妥妥的逍遙紈絝,富貴閒人。

至少在蔣行朝眼裡,他是這個樣子。

那年他醉酒街頭,差點被疾馳的馬車碾死,她危急中將他拖走,才倖免於難。

可倒黴的是,自從那日,他就賴上她了。

他送她名貴字畫,笙簫琴笛,胭脂水粉,金銀珠寶,通通被蔣行朝退了回去。

其實,他根本就不明白,儘管他富貴榮華,可蔣行朝從不在意,她的夫婿,須得真心待她才行。

所以這些錢財之物,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直到這隻釵出現在她眼前,金絲纏邊,點翠之鳥,微風拂過,粼粼振翅,栩栩如生。

她很喜歡,便留了下來。

沒想到,自她收了這禮物,這個殷王是越發放肆,經常在太傅府門口,喝得酩酊大醉。

更令她意料不到的是,他居然恬不知恥地去蔣家下了聘禮,求娶蔣家長女蔣行朝。

他深情地對她說:“朝兒,單股為簪,雙股為釵,釵合而情深。”

蔣行朝在慌亂中侷促不安,她不知該怎麼向父親解釋。

蔣更原臉上更是掛不住,當著世青昭的面,揮手扇了蔣行朝一巴掌,“混賬東西!無媒苟合!雙釵為妾!”

這一句顯然在世青昭意料之外,他腦中轟的一聲。

此釵是先帝賜於他母親的,皇帝之妃,是為妾室。

他竟大意至此!

蔣行朝被一掌摑在地,女子名聲何等地重要,這一巴掌挨便捱了,她沒有絲毫怨言。

世青昭見狀,忙著上前扶她,卻被她一把推開,連著後退了幾步。

她力氣大得很,常被二妹蔣行露笑話,不像個小姐,倒像是村姑。

蔣行朝跪著,蹭到父親腳邊,握住了他的手,“父親……”沒等她解釋。

“啪”地一下,又是一巴掌,脆生生地打在她另一邊臉上。

“朝兒!”世青昭心疼地喊出了聲,又要去扶她。

可他瞟見蔣更原鐵青的臉,沒敢上前,今日是他理虧在先。

若他再往前,蔣更原會生吞活剝了她。

為蔣家名聲著想,蔣更原在府中發了話,府中上下,若有一人洩露絲毫,杖殺。

當夜,這隻釵,連同聘禮,從蔣府後門抬了出去,退送回了殷王府後門。

蔣行朝嘆了口氣,這釵如今竟又回到了自己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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