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王掌櫃居然連算盤都沒能拿起來就被人一招殺死了,還有那個年輕小夥子,袖子裡永遠藏著的三枚刀幣都沒來得及打出,生生被人轟殺。長安的腦海裡浮現出騎馬掠過的人的影子,卻想不出他的模樣。他想不出那個人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解決掉這兩個一流的江湖好手。
他大步的離開這裡,沒法子再看下去。
夜已深。
丹陽城這樣的繁華城池,也已熄滅燈火。但黑暗中還進行著慾望碰撞,肉體交換金錢的勾當。
淒冷的長街,孤單,寂寥。
孤月懸空,銀輝流瀉。
街邊上,一個老婆婆的滷牛肉攤子還沒打烊,幾張老舊的桌子旁坐著三條大漢。三個大漢赤著膊,手上纏著粗糙的布條,背上揹著刀,大口吃著大盤的滷牛肉,灌著殺口的燒刀子,高談闊論。
長安突然就想喝酒。
大概有一年,他沒有在深夜街邊喝過烈酒。
因為他不在夜裡殺人,也不用在夜裡喝烈酒壯膽。他經常在夜裡喝花酒,因為懷中有美人,身邊有兄弟,或者是仰慕他的公子少年盛情相邀,擺酒相待,那都是好酒。
但這一刻,他突然就想喝酒,喝烈酒。
他不是圖醉,而是想解氣。
王掌櫃死的太快太離奇,他覺得疑團重重卻想不出個所以然。
這些粗豪的大漢,他一個都認不得,嗓門都很響亮,不像這青山郡溫和圓潤的口音,陌生的緊。
長安在一張空桌子邊坐下,風有些冷,他緊了緊衣衫,老婆子已經走到他面前,熱情道:“喝酒還是吃肉?”老婆子總是這樣問,讓人覺得奇怪。但凡在這個時候喝酒的人,總是要吃上一點滷牛肉的。但凡點了滷牛肉的,也總會喝一點酒。可是老婆子依舊是這樣多此一舉的詢問,從沒覺得不妥。
長安道:“喝酒沒肉,不美;吃肉沒酒,不爽。來二斤牛肉,二斤燒酒!”
老婆子步伐蹣跚,去切肉取酒。
隔著一張桌子的三個大漢之中一個黃髮大漢邀請道:“小兄弟,過來一起喝,一個人多沒意思!我們正有一些事情要請教。”斷了一根小指的大漢招呼老婆子直接把酒和肉都拿到了他們的桌上。
長安笑了笑道:“三位不是本地人吧?”起身和三個大漢坐上了同一桌。
九指大漢哈哈一笑道:“我們來自大漠邊陲之地,初來咋到,路過此地辦一些事情。”
長安大口的喝酒,虛眯著眼睛瞥了一眼三個大漢的刀,刀鞘被粗麻布緊緊的裹著,上面沾滿了血漬,乾涸成為一塊一塊的。
黃髮大漢沉聲道:“小夥子,你聽說過明月刀沒有?”
長安點了點頭,道:“聽說過名頭,卻從來沒有見過。刀光明月,不分彼此,天底下最悽美的刀。傳說,看到刀光的人,都死了。”
最為沉默的獨眼壯漢咕嘟灌了一碗酒,哼道:“龍淵省的人,也是這麼說的。”
黃髮大漢和九指大漢都是嘿嘿一笑,一碗一碗的喝酒,好像這酒不是酒,而是白水。
忽然,一隻髒兮兮的乾瘦野貓簌簌的從街道上跑過,九指大漢嘆息道:“可憐的貓兒!”他夾起一片牛肉,竹筷子一抖,那肉嘶一聲飛了出去。正飛快跑過的黑色野貓兀地不動,嘴裡正咬著那塊牛肉,卻遲遲沒有動一下把那塊肉吞下去。
長安瞳孔一縮。
野貓的確很可憐,因為它已死了。
九指大漢忽然道:“小兄弟,你不該在這裡喝酒的,夜裡很危險!”
長安淡然道:“夜裡總是很危險的,剛剛我才看到有人被殺,屍體被火燒了。”
黃髮大漢哦了一聲道:“你不怕?”
長安奇怪道:“怕什麼?”
獨眼大漢道:“怕我們!”
長安呵呵笑道:“你們有什麼好怕的。”
九指大漢笑容詭異道:“看見修羅刀殺生的人,都死了!你看那隻野貓,貪吃一塊肉,是不是死了?”
長安道:“死定了!哦,你們是修羅刀,還讓我看見了你們殺生!可是那野貓並沒有貪你們的肉,天降橫禍。”長安恍然大悟。
獨眼大漢道:“所以,你死定了,大禍臨頭!”
長安一下閉了嘴,低頭喝酒。
三個大漢一臉殺氣,獨眼正要拔刀。
砰!
老婆子一聲驚叫,案子上一大壇還沒開封的酒被她大意之下碰翻了,酒灑了一地。老婆子擺攤夜裡賣酒賣肉,從來沒有打翻過酒罈子,今晚卻出了意外。老婆子一下驚慌失措起來,大叫道:“我的酒,我的酒……老頭子要罵死我了,罵死我……”她在原地打轉,急瘋了,忽然捉起了案子上切牛肉的刀就往自己的脖子上砍,大叫道:“我死了算了,死了算了……”
黃髮大漢冷眼旁觀道:“這老婆子瘋了,家裡的老頭子一定是個兇歷無比的吝嗇鬼!可憐,可憐……”
九指大漢則喝道:“老婆子,我們還沒付賬,你便死了,你家老頭子怕是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老婆子聞聲驟然停了下來,渾濁的眼睛看過來,嘶聲道:“你們快些結賬,把錢給我……啊,我還是死定了!”
獨眼大漢捻著一塊碎銀子,走到老婆子面前道:“老婆子,把錢收好。收了錢,我送你上路!”
老婆子奇怪道:“我明天晚上還要擺攤,上路去哪裡?”
獨眼大漢道:“當然是成全你去死!”
他一隻手已握在了刀上。
咔嚓!
一聲脆響。
獨眼大漢的頭突然飛了起來,還有一截刀柄和一隻手。
老婆子驚叫一聲:“啊,你的頭和手怎麼跑了?見鬼了……”聲音沙啞而淒厲,驚恐已極。
黃髮大漢和九指大漢面色急變,一把掀開桌子,站立起來。
獨眼的手,還有頭骨碌碌落地,身體卻兀自不倒,噴出大片的血霧。
長安還端著一碗酒,看見了一截紅色的刀。獨眼想要拔刀,卻突然死了,血色修羅刀只拔出了一小截。
殺他的人,出手太快了,神鬼莫測。
黃髮大漢狂叫一聲:“瘋婆子,你敢殺我兄弟?”
老婆子驚慌道:“我沒有,我沒有……我什麼也不知道……”她渾身都嚇得顫抖,頓時雙腳不穩跌坐在地。
黃髮大漢暴喝一聲:“去死!”
血光一閃,他的刀已經出鞘,血色之刀當頭劈向老婆子,刀影如血一般腥紅慘烈。
長安低頭喝酒。
黃髮大漢的雙腿忽然又飛了起來,他的上半身一下跌落在地,鮮血狂噴,痛苦的連慘叫都發不出來,暈厥過去。
剩下一個九指大漢臉色急變,嚇破了膽。他大概的看到那老婆子出刀,快得不可思議。如果不是自己深諳刀法,根本看不出那老婆子出手過。他從未見過有這麼快的刀。
他心中一陣惡寒,身形猛然躥出,抓起地上的黃髮大漢,比那野貓還要快十倍,沿著空寂的街道飛奔。
老婆子從地上爬起來,看到地上打翻的牛肉,可惜道:“他們的肉還沒吃完,卻跑了。年輕人腿腳利索,你幫老婆子送去!”
長安喝完了酒,苦笑道:“我太胖了,累死也跑不過那壯漢的。”
老婆子開始收攤,一邊把東西裝上板車,一邊含混的嘆息道:“宰牛宰了六十年,這人啊,還是和牛有些不同……”
長安忽然道:“這是大解體刀法?”
老婆子嗤笑道:“這是殺畜生的刀法!寧家的小娃娃,快些走吧,丹陽府的兵卒就要來了……”
長安神色肅穆,行禮道:“多謝婆婆搭救之恩,晚輩告辭了!”
老婆婆道:“作亂的畜生,殺了也好,不然老百姓怎麼個活……夜深了,天黑走路,莫被影子絆倒……”
長安若有所思,轉身離開。
他卻忘了付賬。
老婆婆也似乎忘了,緩緩推著板車,沿著長街的另一頭漸漸遠去。
夜很冷,月很圓,長安的影子很長!
影子怎麼能夠絆倒人?!長安想不明白,他腦子裡開始想一些事情,從劉玄風和劉老突然出現在村頭開始。
忽然,他一個踉蹌,就摔倒了。
長安一驚,覺得膝蓋一陣疼痛,已擦破了皮,街道地面的石板太糙了。他略顯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呼吸一下都停止了。他只看見一道黑影鬼魂一般的出現在他的面前,無聲無息,似在飄蕩。
夜風陰冷的嚇人。
這是鬼?!
長安一口氣喘過來,沉聲問道:“你是鬼影?”
鬼影發出陰惻惻的低沉聲音道:“死了兄弟的鬼影。”
長安道:“那你一定就是鬼影了,鬼手在我手底下成了真正的鬼,你終於要來給他報仇了?”
鬼影道:“沒錯。鬼手死的好慘,寧家長安,你死定了,會死的比鬼手還慘一百倍!”
嗖!
鬼影消失了,留下陰森的恐懼和死亡的陰影。
他喜歡欣賞獵物的恐懼,而且會在獵物最恐懼的時候割裂其脖子。那樣,他能感覺到快樂。
長安卻理也不理他,邁開步子往街道的盡頭走去。
長街盡頭,百丈之外便是他落腳的客棧,那裡有一棵老槐樹,是再明顯不過的標誌。
咻!
鬼影忽然又出現在長安的面前,陰冷道:“原來,你沒有內力,成了廢物。桀桀,可憐的小綿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