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禾衣知曉有些賞玩玉石的人是不在意玉石品相的,只看眼緣二字,所以她點了點頭,沒再多言其他,道:“那我替趙公子包起來。”
“好。”趙霽雲點點頭,聲音依然含笑,將蛇纏桃枝擺件遞給禾衣。
禾衣雙手去接,趙霽雲收回手的時候,指尖無意識地擦過她的指尖,轉瞬即逝。
她察覺到了,微微蹙了下眉,卻也只當無意,沒放在心上。
禾衣從櫃子裡取出一隻墊著軟墊的木盒,將擺件放進去封好,再次遞給趙霽雲時,她小心了一些,手指便再沒碰到他的手,她順勢問起方才就想問的事:“趙公子,那我們明日何時去孫家?”
趙霽雲抱著木盒,稍稍想了一下, 道:“明日辰時如何?”
禾衣自是覺得好的,她其實今日就想去,可剛才趙霽雲與幫閒頭子說了明日,那就只好明日,上門致歉這事宜早不宜遲,辰時剛剛好。
她點了點頭,“好。”
趙霽雲便提出:“那明日我讓馬車來接嫂夫人。”
陶禾衣沒有意識到趙霽雲用的是直接定下的語氣,只當他是在問詢自己,生出些窘意,忙道:“不必這般麻煩,明日一早我去孫家,我們在孫家門前碰面即可。”
趙霽雲沒有強求,只是默然一瞬,點頭說好。
事已言畢,趙霽雲沒有留下的理由了,自然與陶禾衣道別,禾衣送他出去,只是稍稍站了站,馬車還沒駛出去幾步,她便毫不留戀地回身往後面小樓去。
馬車裡,趙霽雲偏頭看著車窗外轉瞬就沒了女子身影,他眯了眯眼,一張溫煦的臉陰沉沉的,不知在想什麼。
陶禾衣回到小樓,將明早要去孫家賠禮致歉一事告知給爹孃。
陶善石立即掙扎著從床上起身,讓文惠娘將往日藏銀的小箱子取出來,打開後取出銀票遞給禾衣,對她道:“禾娘,家裡還攢著給你弟弟娶妻的銀錢還有一千五百兩銀子,家裡只這些了,裡頭還得有個五百兩是玉器的賠款,能用的大約就一千兩銀子,你弟弟一定得救出來。”
陶善石目光殷切,將所有希望都放在了禾衣身上,禾衣知曉爹的心,爹是將弟弟當做陶家玉雕傳承人的,小時她並沒有學雕玉,爹也不讓她碰刻刀,只是自小看著爹雕玉,腦子裡便記住了。
後來弟弟出生到了可以握刻刀的年紀卻死活不願意學,被爹強逼著也是隨便糊弄,而爹又要應付家裡訂單,自是沒太多功夫教他,這才讓她拿起了刻刀學,學完了教弟弟,偏弟弟厭煩這些,怎麼都學不會。
再後來她長大些,爹才將陶家傳下來的一些玉雕圖樣給她學,只不過最精妙的一本她至今沒看過。
不過禾衣不怪她爹,她爹木訥老實,遵循的也不過是祖上的規矩,祖上規矩玉雕傳男不傳女,她爹能教她,已是破了規矩了,她可以自己想圖樣。
雖弟弟不肯學,可到底年紀只十三,禾衣知道,爹還是盼著將來弟弟能靜下心來學雕玉的,她點點頭,輕聲說:“我會把弟弟帶回來的。”
陶善石眼眶紅著,木訥的男人不會說話,只看著禾衣囁嚅唇瓣,低聲道了句:“等這次你弟弟回來,你們姐弟兩便一道學雕玉。”
這話不同尋常,和弟弟一道學,便是意味著弟弟學的,她都可以學。
陶禾衣怔了一下,心裡卻不是她以為的高興,她的聲音很輕:“爹,玉郎是我親弟弟。”
她不會也不想用這個來交換陶家玉雕祖傳圖樣。
陶善石眨了眨眼,木訥的臉上表情訕訕的,文惠娘也輕輕捶了一下他的腰,“都這般時候了,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我想用家裡的那塊羊脂白玉雕一尊觀音像送給孫家。”陶禾衣又這般說道。
陶家有一塊祖上傳下來的羊脂白玉,是一塊老玉料,特別溫潤,是供在家裡傳家不賣不雕的。
陶善石一聽,卻猶豫了,他性子木訥老實,尊聽故去老爹的話,不敢輕易做決定,文惠娘拍案做了主:“都這般時候了,若是玉郎不能安然回來,哪裡還有家可傳?”
如此,陶善石才點頭,讓文惠娘拿出另一隻木箱來,他看著禾衣道:“好好雕琢。”
禾衣抱著木箱點頭。
她沒在玉鋪待太久,和麥黃一起打掃好鋪子裡的狼藉後便從玉飾裡選了一根牡丹玉簪包好,便和爹孃道別,戴上兜帽往家回。回去的路上路過皮貨鋪子,又從裡面挑了些厚實的灰鼠皮帶上。
耽誤這麼些工夫,回家時,已經是申時。
周春蘭聽到開門動靜,便從屋裡跑出來,見到是陶禾衣,便擰緊了眉不滿道:“怎這般晚才回?你爹真摔得很厲害?”後半句似好奇,似關心。
陶禾衣沒多在意婆母的語氣,她知曉她就是這麼一個人,就算有好心那也會被語氣破壞掉八分,她也知道,在婆母心裡,天大地大都沒有李齊光的事大,不是李齊光的事,她其實並不多在意。
“大夫說休養個一個月,應該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要再握刻刀得起碼兩個月以上。”禾衣一邊摘下兜帽,一邊道。
周春蘭啊了一聲,“那豈不是你家玉鋪要歇業了?”
陶禾衣心道,那倒不會,爹不能雕,她卻可以雕的,但這話她不會和周春蘭說,她笑著說:“我爹勤快,手裡的存貨不少,倒也是夠兩個月的生意了。娘,這是我給你帶的玉簪,你看看喜不喜歡?”說到最後,她話鋒一轉,取出了簪子。
周春蘭的注意力便移到了簪子上,滿臉喜意地接過,一下就插在了自己的髮髻上,嘴裡道:“怎不送根粗一些的,這般細瞧著沒勁頭……好看不?”
“好看。”陶禾衣抿唇笑,又從麥黃手裡接過包袱,說:“這幾張灰鼠皮我瞧著十分厚實,這兩日我便做好披風,待夫君回來就能穿。”
“怎麼才是灰鼠皮?你們陶家玉鋪的進項向來不錯,怎不買貂皮狐皮?給自己丈夫做披風卻這般小家子氣。”周春蘭看到灰鼠皮卻是有些不滿,眉頭皺緊,嘴裡埋怨著禾衣摳門小氣。
禾衣沒吭聲,貂皮與狐皮價格昂貴且不說,多數還是由豪貴們提前預定走的,哪能輪得上平民百姓?
“說到這些就是個悶嘴的葫蘆了,灰鼠皮就灰鼠皮吧,也挺暖和。”周春蘭哼了一聲,看她一眼,又嘟囔,背過身去往灶房走,道:“娘給你一直在灶上溫著藥湯,趕緊來喝了,這個月必須把孩子要上了,再過些日子就過年了,到時親戚間走訪,遇到人就得問我有孫兒沒,我這張老臉都不知往哪擱!”
她走得快,禾衣還沒說話,她就又端著一大碗藥湯從灶房出來,直接端到禾衣面前,一雙眼盯著她喝。
陶禾衣垂下眉眼,文靜柔婉,沒有拒絕,端起碗屏住呼吸,本想和往常一樣一口氣喝完, 哪知這次湯藥才到嘴裡便嚐到一股又腥又臭又酸又苦的味道,直衝天靈蓋,她猛地一陣咳。
“娘子!”麥黃忙在後面替她順氣。
周春蘭皺眉嘟噥聲:“嬌氣,不過是苦了些,快些喝了去!”
陶禾衣實在被這味道噁心到了,遲疑著捂著嘴問:“娘,這裡頭都放了什麼?”
周春蘭見她要吐,便哄道:“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求來的,可不準吐掉一口!裡頭自然都是好東西,上等的好藥,你喝便是,都是為了你和二郎好。”
陶禾衣知道自己不喝的話,婆母定會喋喋不休,她無奈,卻也不願與婆母起爭執,讓夫君難辦,便捏著鼻子一口氣悶了,喝完強行壓著那股噁心,嘴裡似乎還殘留有什麼碎肉一樣的東西。
周春蘭見她喝了,倒也還算滿意,說罷給她習慣性遞了枚荷包裡放著的杏脯,禾衣接過,緩解嘴裡的氣息,便聽婆母喜滋滋又道:“明日你隨我一道出門參加王家滿月禮去,王家媳婦生了雙生子,這喜氣可必須得沾,你剛才喝的那碗湯藥可是我好不容易求來的新鮮雙胎的胞衣,用藥材泡了一個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