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湖水冷得刺骨,禾衣的腳踝像是斷掉了一樣,疼得要命,連在水下撲騰的力氣都沒有,身上的衣裙浸了水也越發沉重,胸口沉悶得像是有巨石壓迫著,隱約間還聽到麥黃不停驚喊著。
與窒息相隨的是恐懼,禾衣張嘴想呼吸,卻不停嗆水。
撲通一聲,有人跳下水來。
禾衣抬頭去看,正是午時太陽大的時候,湖水清澈,在水下睜眼抬頭看時,光刺眼得很,她隱約瞧見是個男人跳了下來,他揹著光,比起尋常男子要白皙的臉也隱在了水下。
是趙霽雲。
生死關頭,陶禾衣什麼都沒想,她想活著,她忍不住在水下費力地撲騰起來,想要去往上游。
趙霽雲的速度很快,幾乎是轉瞬就游到了她身邊,單手托住了她的腰。
禾衣胸口悶漲得已經神思混沌,身體都變得軟綿綿的,她竭力保持著最後一絲清醒,趙霽雲託著她往上游,卻忽然頓住,在水下稍稍偏頭往下看去,禾衣餘光看到水下游曳的水草,像是張狂的水鬼。
趙霽雲彎下腰去扯纏繞在他腳踝的水草,禾衣被他自然地稍稍鬆開,又往下沉了沉。
禾衣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快溺死的時候,趙霽雲俊美的臉在面前放大,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在水下黑漆漆的,瞧不清神色,他柔軟的唇瓣貼了過來,往她口中渡了口氣。
麥黃不會水,她趴在岸邊嚇壞了,小黑臉都顯得慘白了幾分,見禾衣被趙霽雲抱著從水裡浮上來,眼睛一眨都要哭了,“娘子,娘子你沒事吧?!”
禾衣臉色也是蒼白的,她渾身都凍僵了,上岸的瞬間便靠向麥黃,試圖從趙霽雲的懷抱中脫身出來,腿腳卻抽筋一般一軟,整個人又往旁邊歪倒。
“娘子!”
“嫂夫人!”
麥黃和趙霽雲的聲音同時響起,禾衣此刻真恨不得此刻暈厥過去,偏她的身子骨向來好,不過是落了水,還不至於柔弱到昏厥,她清醒著,卻又腿腳僵麻無法站穩,尤其腳踝處疼得要命,麥黃想來扶她,可她身形瘦小,沒法攬抱。
“嫂夫人,得罪了。”趙霽雲低聲說了句,不知是否是他剛從水中出來的原因,嗓音都帶著溼漉漉的低沉。
陶禾衣咬了咬唇,便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轉瞬被趙霽雲橫抱在懷裡,她輕輕發著抖想要抗拒,他又從自己小廝那裡接過擋風的大氅蓋在她身上,將她從頭到尾籠罩住。
那大氅上沾染了趙霽雲身上的薰香,那是一股清淡的木質香氣,可此刻禾衣卻覺得濃郁得嗆人,她想拿開大氅,卻又想到自己的腳踝疼得一時沒法走路,她還渾身溼透了,沒法走於人前,只好白著臉硬生生忍住。
半路上,趙霽雲遇到了友人,友人見他渾身溼透懷中還抱著人的模樣,難免關心幾句,“趙兄這是怎的了?”
禾衣攥著自己袖子的手攥緊了,指甲都摳進了掌心裡,她聽到趙霽雲溫笑著說:“是從小伺候我的丫鬟落水了。”
友人一聽便笑了出來,男人之間的笑聲頗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從小伺候的丫鬟自是與尋常人不一般,那多是現在或將來的房裡人。
“天如此之冷,趙兄還請快些攜美進屋中換衣。”
趙霽雲也笑了一聲,沒有過多解釋,繼續帶著禾衣走,自有一派風流蘊藉。
禾衣覺得這段路走了很久,終於她聽見屋門被推開的聲音,便再也忍不住,將蒙在身上的大氅拿開些,抬起臉去找麥黃,“麥黃。”
麥黃的小臉也一直白著,此刻聽到娘子叫她,趕忙伸出手來。
但趙霽雲沒有鬆開禾衣,直接將禾衣抱進屋裡,放到床上,才是抬眼看著她,低聲又道:“屋中點著炭盆,嫂夫人且在此處休息,我一會兒讓人送衣衫和薑湯過來。”
禾衣低垂著眉眼,裹緊了身上的大氅,開口的聲音有些顫意:“多謝趙公子。”
趙霽雲應了一聲,視線落在面前渾身溼透了的女子身上,她纖長的睫毛上沾著溼意,眼圈都是紅的,似哭非哭,他的心裡生出癢意。
“方才水下之事,還有我與友人說的那話冒犯了嫂夫人……”
禾衣打斷了他,低聲說:“我知道那般場景趙公子只能這樣說,省卻你我諸多麻煩,今日趙公子也只是為了救我,君子行仗義之事,多謝。”她鎮靜又泰然,彷彿剛才水下一吻沒發生過,彷彿趙霽雲說的丫鬟一事也沒讓她難堪半分。
趙霽雲的眉眼有一瞬陰沉了下來,盯著禾衣恬淡蒼白的臉看,試圖要從那張臉上看出羞赧憤然來。
卻一丁點都沒有,她的心上臉上沒有起一絲波瀾。
他什麼都沒再多說,離開了屋子,溫文守禮又沉默的君子模樣。
等趙霽雲一走,麥黃立刻蹭到禾衣身旁,“娘子……娘子,怎麼辦?”她說話都結結巴巴了,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有些茫然無措,雖說如今男女風氣開明,可已婚婦人落水被旁的男子抱了的這般事情依舊有些難以啟齒。
“去把門關好了,我把衣服脫下來,你且在旁邊替我烘乾,我不能換了趙家的衣裙回家去。”禾衣蒼白的臉上勉強露出些笑來安撫麥黃,“趙公子是為了救我,無事的。”
只這最後一句卻不知究竟是安慰麥黃還是安慰她自己了。
麥黃聽到禾衣鎮定的聲音,也一下鎮定下來,忙幫著禾衣脫下衣裙,她本想著這裡炭盆足,全脫光了烘乾衣服才好,但禾衣只讓她脫了外衫,留了裡衫。
她坐在炭盆旁邊穿著衣衫烤火。
“麥黃,你脫了我襪子我瞧瞧。”禾衣動了動腿,腳踝那兒依舊腫痛難忍。
麥黃趕緊去脫禾衣襪子,這一脫,卻是嘶了一聲,“娘子是磕到哪兒了?這兒淤青了一塊,竟像是被人捶打過的!”
禾衣低頭去看,果真看到自己右腳腳踝骨頭那兒一小塊又青又紫,她皮膚白,那青紫便赫然醒目。
她一時也茫然,道:“許是往下摔時磕到了岸邊的小石子。”
麥黃一聽,不由自主便想到方才隔著對岸瞧見的場景,娘子若不是看到二爺與那歌伎親暱,哪會著急,又哪會摔跤?她不由氣哼哼道:“二爺怎能狎玩歌伎!二爺不知道娘子見了會傷心嗎?”
趙霽雲拿著衣裙端著薑湯走到門前時,聽到的便是屋裡小丫鬟怒氣衝衝的聲音,他眯了眯眼,沒有立即敲門,他好奇陶禾衣會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