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書院不在城中,在城外山腳下,地處僻靜,又臨山傍水,是當初李奎明辭官後用所有積蓄買下的一處院子改建的,適合學子靜心讀書。
城裡到書院坐馬車還得半個多時辰,陶禾衣回玉器鋪時去得匆忙,身上穿的還是家中輕便的衣裙,還沒帶銀兩,所以帶著麥黃又回了一趟家。
剛推開門,卻聽到裡面婆母埋怨的聲音:“一天到晚擺弄個破玉器,連家都不顧了,我半月沒回來,到處都是灰!”
麥黃一下不高興了,嘟著嘴卻是沒吭聲,只轉頭看身旁的禾衣。
禾衣不慌不忙的,抬腿跨進小院,朝周春蘭的方向喊了聲:“娘。”
她聲音輕柔柔的,卻把灶房裡檢查各物件的周春蘭嚇了一跳,她捂著胸口回身,瞪了一眼禾衣,“走路貓一般也不出個聲,想把老孃嚇死?”
陶禾衣早就習慣婆母這般說話,她想到一會兒自己要出門,她必是要問的,若婆母知曉她是為了孃家事去尋夫君,必是要惱怒阻攔的。
想到這,她決心瞞下這事,只輕輕道:“娘,我爹摔折了手,我回家一趟,灶上我給娘燉了雞湯,一會兒娘別忘了喝。”
周春蘭擰了眉,盯著陶禾衣不滿道:“你爹摔折了手,自有你娘照顧,你一個出嫁女,回去作甚?”
卻說周春蘭村婦出身,雖如今做上院長夫人在外很有幾分面子,也會擺出和善溫和的模樣,可面對禾衣,總是迴歸本性,雖心不壞,但有些潑辣計較,對她有些挑剔,自覺二郎若是身子好些,根本不會娶了這玉器鋪的女兒,也就生得好了些,想來生的孩子定是長得好的。
可她盼著能有個粉雕玉琢的金孫,卻兩年了這陶禾衣連只蛋都沒生出來。
這回她去山上為兒子祈福,忍不住便叫大師算了一卦,算的便是兒子什麼時候能有子嗣。
結果卦象卻是下下卦。她問大師,大師說她兒子一生難有子嗣,她氣得要命,如今兒子身子漸好,怎會難有子嗣呢?
她懷疑是陶禾衣的緣故,便又算了一卦,問的是陶禾衣的子嗣如何,卻算出來上上卦,周春蘭就不懂了,問大師,大師說卦象對應的有緣人一生子嗣豐隆,有三子一女,且紅鸞星旺,前半生坎坷,餘生皆美滿。
聽到這,周春蘭先是高興壞了,後轉念一想,不對啊,兒子難有子嗣,怎兒媳卻有三子一女?她一下板了臉,自是想到兒媳偷人生子給兒子戴鐵綠帽,當下又要算兩人姻緣卦。
大師閱歷豐富,見過的事多了,自是察覺出什麼來,不願手裡惹上業障,第三次算卦湊巧是個上卦,他便笑著說了幾句吉祥話,道這卦象所顯的二人姻緣美滿,佳偶天成。
如此,周春蘭才又笑開了,雖還是想著前兩回卦象心裡有疙瘩,但只念著回去便要給兒媳燉藥湯。
是以,她沒瞧見在她走後,大師輕嘆一聲:“卦象是沒錯,但那只是前一段緣而已。”
這會兒聽到陶禾衣要回孃家,周春蘭心裡就不滿了,不等她說話,便又道:“我已經給你熬上藥湯了,包生兒子的,一會兒得趁熱喝。”
陶禾衣心中焦灼,可她面上依舊溫溫柔柔的,上前幾步笑著對周春蘭道:“娘,那勞煩你晚點熬煮,我晚些回來再喝,先前我讓我爹給你雕了一枚簪子,牡丹花形的,極是襯你,正好取回來,而且我聽說皮貨鋪子有新進的皮子,打算去看看有沒有厚實些的貂皮,給二郎縫件披風。”
她聲音也輕輕柔柔的,有耐心地哄著人,從不多逞口舌爭辯。
周春蘭雖各種看不上禾衣,可偏就吃軟不吃硬,禾衣哄上一鬨,也能鬆了嘴,且若是遇到對兒子好的事,再怎麼都是好說話的。
她皺緊了眉頭,嘟囔一聲:“算了,反正我說話是沒什麼用。”
陶禾衣又說了兩句軟話,便回屋披上斗篷,又拿了荷包,想了想還從嫁妝箱子裡取了兩張五十兩的銀票以防不時之需。
帶著麥黃出門後,兩人趕到街上的車行租了一輛騾車,這便往城外趕去。
禾衣去過東籬書院,只公爹為人肅嚴,不許女眷在書院逗留太久以免影響學生讀書,李齊光身為院長之子以身作則,所以她去的次數少,往往也是送了東西說幾句話就走,正經沒進去過兩回。
想起李齊光早上說的,今日有大儒在書院講學,禾衣心中對丈夫愧疚,怕是要擾了他讀書了。
“啪嗒——!”騾車忽然震盪一下,往前傾斜,心神不寧的禾衣一下往前滑落,麥黃一把抓住她,她回過神來穩住身形,推開車門問外邊的車伕:“老伯,怎麼了?”
車伕是個老漢,這會兒已經從車轅下來,他正站在側邊檢查,愁眉苦臉道:“車輪卡進下邊的坑裡,車軸也斷了,娘子,這車趕不了了。”
麥黃一聽就急了,她指著外邊的冰天雪地道:“你瞧瞧外邊的雪,如今才走了一半路,你可叫我們娘子怎辦?往回走不是,往前走也不是!咱們離開車行時娘子分明問詢過是否檢查過車馬!”
車伕也是懊惱和疑惑:“確實檢查過,沒得問題的,這雪天地上覆了一層雪,不知這兒有個坑,輪子陷進去這才斷了車軸。”
陶禾衣看看前面被雪覆蓋著的路,輕蹙眉頭問:“車軸可以修得好嗎?”
車伕嘆氣:“從中間斷的,斷了個徹底,沒法修,得重新換一根,我得拆了騾子騎回城裡,去取車軸過來。”
陶禾衣默然半晌, 從騾車裡下來。
麥黃一張小黑臉氣鼓鼓的,“娘子,要不你在車裡等著,我腳程快,跑著去書院。”
陶禾衣哪裡會讓麥黃一個孩子在冰天雪地裡跑,輕輕搖了搖頭,卻也一時不知怎麼辦了,壞事好像一窩蜂地來了,叫人措手不及。
“娘子,前面好像有馬車駛來!”麥黃忽然驚喜道。
陶禾衣抬頭,果真瞧見前面一輛馬車從雪中路上緩緩駛來,她心裡也是一喜,拉著麥黃到路邊,又忍不住朝馬車方向前行了幾步,心裡盼著馬車主人能施以援手,她又慶幸出門前帶了兩張五十兩的銀票。
馬車上的車伕自然瞧見了堵在路中間的騾車,稍靠近了些後拉了韁繩,馬車停下,車伕偏頭對車裡的人說了什麼,不多時馬車門打開,褒衣博帶的年青男子從車上下來。
陶禾衣帶著麥黃往前走了兩步,抬起頭時,見那年青男子也抬起頭看過來。
四目相對間,她先是一怔,隨即臉上忍不住抿出個淺笑來,那是鬆了口氣的神色,竟是趙霽雲!
禾衣心道,趙霽雲與丈夫是脾氣相投的友人,請他幫上一幫送她去書院定算不上過分,若不然,她還能給了銀錢租用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