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披著件黑色斗篷,兜帽將巴掌大的臉遮去一半,只露出白玉般的下巴,她抬手輕輕摘下兜帽摘下來,露出靈秀的五官,垂著眼福了一禮,“趙公子。”
趙霽雲似也是怔愣一番,隨即唇角上揚,笑如三月春風,溫潤斯文,他忙朝陶禾衣回以一禮。
禾衣不等他問,起身時三言兩語簡單說道:“趙公子,我原是想去書院尋夫君,不承想車軸斷裂,前進後退不得。不知趙公子可能相助,馬車借我一用?”
她的聲音清亮婉柔,分寸拿捏得極好,不遠不近。
趙霽雲卻是沒有立即應下,臉上露出稍稍疑惑來,低聲道:“李兄莫不是沒有告訴嫂夫人他今日去聽大儒講學?”
禾衣奇怪,聽講學便聽講學了,橫豎在書院之中,為何趙霽雲這般說?她沒應聲,抬起一雙眼朝他看去,雖不說話,卻是盼他解惑。
趙霽雲語氣溫柔:“離書院百里外有一處溫泉山莊,天氣寒涼,大儒提議去那溫酒暢聊,李夫子昨日便帶著眾多學子一同前往,李兄近日身子頗好,便也去了。”
陶禾衣愣住了,臉上立即滿是憂色,憂夫君的身子昨日這般趕路可還好?
百里……尋常時候馬車要四五個時辰,這般冰天雪地,時間至少六七個時辰,這會兒趕過去,也已是夜深時刻。
夜裡更寒涼,她不可能讓夫君夜晚與她一道趕路,也就是說這一遭去了,最快明日傍晚才回。
禾衣當機立斷不去書院了,打算回家中將所有嫁妝銀取出來,她有五百嫁妝銀,不知可否去求一求那人家,將弟弟從牢獄中撈出來,若實在撈不出,便……用這銀錢先打點一番,讓弟弟少受些折磨,其次便是見到弟弟細細詢問一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般緩一緩,再等夫君回來做打算。
“嫂夫人可是遇上了難事?”趙霽雲清潤的聲音在旁輕輕響起。
禾衣雖然出身商戶,可身為家中長女,是頂的起事的,也讀過幾本書,識得一些字,自然知曉男女之間交往的分寸,雖趙霽雲是李齊光的好友,可她也不能平白無故拿自己家事去說與人家聽,這與對方又有何干呢?
她搖了搖頭,紅潤的唇卻是說出清泠泠的兩個字:“不曾。”
趙霽雲看著她,垂下眼睛,默然一瞬,很快輕輕笑著說:“是趙某唐突了。”
陶禾衣有一瞬間覺得他的語氣古怪,可抬頭時,見到的依然是微微彎起的桃花目,趙霽雲笑起來時斯文溫潤,很是柔和,她便覺得許是自己方才語氣冷了一些,對方也是好意,想了想,又輕聲說了句:“不過一些家中瑣事。”
讀過詩書之人自然知曉他人家中之事不便與不相干的人說,趙霽雲又算陶禾衣什麼人呢?
不過是一個見過一面的丈夫的友人而已。
“既如此,那趙某送嫂夫人回城?”趙霽雲點頭,也不再追問,溫聲詢問。
陶禾衣福禮道謝,十分客氣:“多謝趙公子。”
趙霽雲側過身,請陶禾衣先上馬車。
陶禾衣走到馬車旁,卻是愣了一下,趙霽雲的馬車顯然不是車馬行那種簡陋的騾車或者馬車,這馬車高大,不是尋常可以踩著上去的,至少她身為女子穿著裙子極為不便。
“青川。”愣神間,只聽趙霽雲輕喚了一聲,禾衣立馬想到豪貴們的用人凳,忙要阻止,卻見那面容圓潤活潑車伕在車轅下抽出一隻倒扣的板凳放在禾衣腳下。
趙霽雲似乎料到禾衣在想什麼,又輕輕笑了一下,禾衣也似乎知曉他在笑什麼,臉色赧紅,兀自踩著小板凳上去。
只是儘管有了小板凳,這馬車對於她來說還是有些高,麥黃個子矮小,在旁使勁踮起腳尖抻著手想攙扶,卻是姿勢彆扭。
旁邊默默伸出隻手恰到好處解了主僕兩燃眉之急。陶禾衣默然看一眼,此時不宜矯情,手輕輕在趙霽雲手腕上一搭,借力踏上去,便鬆開,一觸即離。
趙霽雲想隨之上去,但小丫鬟麥黃顯然沒有眼色,搶著就上了馬車,她雖個子小,但她小丫鬟不講究什麼儀態,踩上板凳就上去了,禾衣在裡面剛整理好裙襬坐下,麥黃就擠在她身旁坐下了。
禾衣見此無奈一笑,等趙霽雲上來,略窘迫地與他低聲道:“抱歉,我的丫鬟失禮了。”
趙霽雲溫聲道:“無礙,馬車內廂很大。”這一句又帶著淺淺的笑意。
禾衣越發覺得趙霽雲與丈夫有些相似,同樣豁朗溫和,偶爾愛說幾句恰到好處的玩笑話,在馬車裡與陌生男子共處的緊張也消散了一些。
麥黃擠在陶禾衣身邊,卻是在偷偷打量趙霽雲,趙霽雲朝他溫和一笑,她小黑臉上難得也有些羞紅。
馬車重新駛動,車內陷入寂靜,禾衣低垂著頭安安靜靜的,只等著回城內。
趙霽雲謙謙君子,倒也沒再出聲,兩人恪守著距離,一路就這麼回了城。
過了城禾衣就想下車了,可趙霽雲嘆了口氣,笑得有些無奈:“嫂夫人,趙某總不能將你在此處放下,這叫我日後見了李兄都是無臉面了。”
陶禾衣知曉趙霽雲定是會直接送她回家,她只是想回一趟玉器鋪。如今他這麼說了,她只好按耐住,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道:“多謝。”
回李家則必會路過陶家玉鋪,陶禾衣心裡念著爹孃,忍不住側過身推開車窗往外瞧去,卻遠遠的恰好瞧見一幫子幫閒做派的人拎著木棍正圍堵在陶家玉鋪前打砸!
她一下在車裡坐不住了,“停車!”
趙霽雲見她這般憂急,立時叫車伕停車,趁著這功夫也順著她的目光往外看去。
禾衣等不了什麼板凳不板凳,推開車門就要跳下去,卻被趙霽雲拉住袖子,他低聲道:“莫慌。”說罷,他彎著腰先下去,隨即站在車旁,再次朝禾衣伸手。
這次禾衣再不講究那些虛的距離之類,她著急下去,抬手實實地搭上他的手腕。
但不知是不是她慌亂之中搭錯了,竟是掌心向下,合在了趙霽雲掌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