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的長沙株洲段鐵道公司門前,魏見星在奔跑,她和一群人笑著,舉著手高呼,奔跑。
戲班的小辮子兩條小腿倒騰的很快。
拉黃包車的朱老二頭一次這麼神氣。
日子太苦,力夫張大頭已經不記得上次這麼笑是什麼時候了。
八百多人烏泱泱踩著積雪,頂著寒風奔跑,浩浩蕩蕩穿街走巷,眼睛也亮晶晶的。
魏見星就在人群最前面,聲音亢奮。
“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進步則國進步。”
耿哲第一個開口,中氣十足。
“少年智則國智……”
隨後是第二個聲音,第三個……
她說一句,耿哲這些學生也念一句,聲音在風雪裡越來越大。
黃包車伕,戲子,學生,力工,剃頭匠們就跟在他們身後,蹦蹦跳跳,他們聽不懂,但也跟著舉起手叫著,笑著奔跑。
這些在最底層活了一輩子的下九流,就在剛剛,改寫了其他苦命人的命運。
連幾名跟隨來的乞丐也挺直塌了一輩子的腰。
劉徹和嬴政被裹挾在人群裡,茫然穿透風雪,一路前進。
他們親眼看到,因為魏見星,這些之前分明與大漢大秦的麻木百姓沒有區別的底層,眼睛裡開始有色彩。
朱老二,小辮子,張大頭……
這些散兵遊勇不再死氣沉沉,開始有了少許活力。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那位短髮母親。
有趣。
嬴政趴在魏見星肩頭打量,風呼呼吹著。
魏見星正抱著自己,牽著劉徹,大步流星的前進。
雪很大,寒風呼嘯,她的腳步一直沒停下。
一直在奔跑。
大唐。
踏上尋父之路的少年王勃靠在一株老樹上,大口喝著水,也在看著後世情形。
“少年智則國智……”
他覺得有趣,也跟著念,但唸到後來,竟是不由自主的正色。
因為那些稚嫩的聲音,和跟在他們身後的數百不同行業百姓的笑聲匯聚在一起。
讓他第一次看到這個麻木時代的光。
那是大唐百姓眼底從未瞧見的,自由的色彩。
“這便是他們風骨了?”
“也許他們算是新的儒家。”
只是很快,王勃目光從那些百姓移到魏見星身上,愈發驚歎。
“不,這是真正的儒!”
南宋,崖山。
海風呼嘯,氣味腥沉。
船舟之上顛簸不堪,陸秀夫披著已染了幾分潮意的衣袍,神情堅毅抬頭。
如今與元人交戰已至最終,他看不到大宋轉機在何處,但他不會放棄。
他也在看著魏見星,啞然失笑。
這個女子似乎和他一樣,都是明知大勢,仍肯死不旋踵的執拗之輩。
但她也和自己不一樣,她眼底永遠充斥前進的希望。
那般蓬勃的生命力,真的讓她在不可能中走出了一小步。
“讓這個時代,開始披荊斬棘吧!”
那一刻,再看新畫面的陸秀夫,似乎也寄託了一份屬於這個時代的希望。
1916年1月20日,要到農曆新年了。
土地廟裡的門被釘了木板,能鑽進來的風雪小了許多,稻草也不那麼潮了。
灶裡傳來柴火噼啪的聲響,暖和了一些。
魏見星低著頭,正在安排嬴政和劉徹,忙碌的很。
桌案上的筆墨仍不曾風乾。
【惟救亡圖存之道,固屬經緯萬端,而行健自強,體育實為至要】
【凡體育者,強健其體魄,健全其人格,培塑其精神】
【國難當頭,則女子亦應奔跑,男子更當奔跑,青少年國之擔當,承載大國命運,當奮勇向前】
這些標語都是準備張貼到第二洋務小學。
因為如今,她在負責籌辦第二洋務小學和其他神父小學的小型體育會。
還有其他紙張,分別寫著奔跑,調研,調查幫助被地主欺壓民眾。
劉徹本就聰慧,心智成熟,如今已看得懂這個時代文字,如今他第一次開口。
“為什麼要幫他們?”
“還有這個體育,身體都是自己的,何必他人督促?”
他只覺得奇怪。
魏見星很驚奇,打量著這個小寶寶。
第一次說話的邏輯和語態似乎太清晰成熟,像個老成持重的小大人。
魏見星解釋。
“體育鍛煉是為以後,時局惟艱,以後的時代風雲變幻,身體素質對應從事的事業長度。”
她眼神那一刻帶著堅定平靜。
“現在鍛鍊是為了以後的大事業。”
大事業?
劉徹很難想象,他目光透過窗戶,落在1916年的天空。
以後會有什麼?
……….
大漢。
西園大興土木的民夫揮汗如雨,漢靈帝劉宏正在和常侍清點賣官所得。
如今兩人抬頭看著光幕,劉宏冷眼看著那些正在奔跑的少年,嗤笑一聲。
“大事業?”
“靠著所謂的鍛鍊身體?上馬彎弓都不夠格,這幾個人,一輪騎兵下去還能剩多少?”
“靠著他們怎麼做大事業?更遑改變論秦皇之流。”
“至於締造大國!”
“痴人說夢!”
言罷更是懶得再看。
大宋。
如今宋徽宗趙佶愈發喜歡看光幕畫面,權且做個樂子。
他更期待秦皇漢武如何擺脫這般自以為是的所謂‘母親’。
眼見魏見星口出狂言,趙佶不由冷笑。
“靠著百姓? 有趣,實在有趣。”
“得了那些低劣之輩的附庸,此女只怕覺得自己便能攪動天下大勢了。”
“且看吧,總有一日,她會知道,在權勢兵馬之前,那些只會搖唇鼓舌,壯壯聲勢的庶民是何等不堪一擊。”
…..
於是各朝代繼續仰頭凝視光幕中的少年漢武帝。
新的一幕。
劉徹在土地廟給自己定下了小徹這個名字,魏徹!
嬴政比他還小一歲,因為身體原因,不會說話,但也能跟在後面走,跟著魏見星一同抵達第二洋務小學。
耿哲已經帶著學生們在學校門口等著,少年穿著灰撲撲帶著補丁的舊衣服,昂首挺胸,極為精神,與神父小學的學生們一同等待。
寒風凜冽,耿哲和學生們暢快的開始長跑,在寒冬裡大汗淋漓的邁動步子,踩踏積雪,嗷嗷叫著奔跑。
魏見星在最前方帶路,也帶著第二洋務小學團結進步小組,調整呼吸的時候回頭看著烏泱泱的少年男女,亢奮開口。
“孩子們,跑啊!”
小劉徹知道自己人小腿短,跑不過這些少年,不肯丟了面子,索性跟嬴政就在路邊看著。
這位短髮母親精氣神極強,一馬當先,始終在前進,生命力蓬勃旺盛,難以想象。
如今,她正在帶動全場。
坐在汽車裡瞧著車窗外的富家小姐搖頭哂笑,眼底輕蔑。
“進退失儀,不合禮節,粗鄙。”
幾名穿著西服的洋人湊在一起,對著正在奔跑的學生和魏見星指指點點,肆意嬉笑。
“這就是他們野蠻的姿態,現在我明白五月花看到那批人的場景了。”
聲音沒有掩飾,魏見星能聽到,但她就是在繼續奔跑。
“體魄之鍛鍊,自當奮勇,一往無前!”
永遠亢奮,永遠赤誠,像一團火。
身後的學生們也不在意,邁開步子,跟在魏見星身後,一直向前。
腳步聲從最初的零散,到之後,越來越整齊,竟發出沉悶聲響,於大雪中昂揚。
劉徹就站在洋務小學的路邊看著,看短髮母親帶著學生們從西山中路跑到東山中路,穿過電話局,左家巷,羊風拐角……
之後整整一週時間,洋務小學和神父小學,堅持晨跑的學生越來越多,已經養成習慣。
小吳門的煤灰堆每日火車鳴笛時,都能聽到學生奔跑發出的隆隆腳步聲,和火車衝過鐵軌時的聲音一樣,震耳欲聾。
似要震破積雪,一如驚蟄春雷。
此後許多年,這些學生都有了奔跑的姿態。
永遠向前,永不後退。
眼看著要過年了。
1916年2月4日,春節。
第二洋務小學進步小組成員,如耿哲回家了,學生們都放假團圓,成員羅文章,陳海苳,張方萍也各自回去。
老舊的土地廟只有三個人,冷清但又溫馨。
破廟如今不漏風了,稻草上鋪著毯子,軟和的很,老灶的柴火備了不少,炭火紅彤彤燒的正旺,暖意融融。
寒風在窗欞擠壓出尖銳聲音,但終究沒傳進來,老神像邊上的煙火氣濃烈。
桌案上擺放著魏見星之前在菜市場買來已經蔫了的白菜,因為是最後剩下的,賣的很便宜。
沒人要的死魚也便宜,魏見星怕孩子們卡魚刺,特意搗成魚丸,還有幾個蘿蔔切成塊,放在熱鍋裡咕嘟著,迅速軟爛。
一大兩小圍著鍋坐下,嬴政和劉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餓得快,聞到肉味吃的欣喜。
魏見星憐愛笑著,一邊給孩子夾菜,一邊連聲叫著慢點吃。
土地廟外還在颳風,劉徹吞嚥了勁道的魚丸,也在開口。
“為什麼要組織奔跑,乃至此地開始習慣?”
魏見星夾起蘿蔔的筷子在碗裡頓住,聲音柔和,盯著兩個孩子的眼睛很亮,又像是在盯著許多和他們一樣的孩子。
“我們要趕緊跑啊,跑啊。”
“朝著前方,朝著未來奔跑。”
“自大清開始,我們已經停止奔跑太多年了,我們的腳步一直停留在原地,但別人都在奔跑。”
“要追上他們,我們就要把之前停下腳步的日子追上來,只有這樣,才能不落後。”
劉徹能聽懂,短髮母親說的不光是奔跑,還有這個大國。
土地廟內陷入寂靜,片刻後,劉徹複雜抬頭。
“這應該是那些大人物該思考的,我們這樣的底層百姓,難道不應該思考怎麼把日子過好……”
話音未落,魏見星難得嚴肅,打斷劉徹。
“不要把希望寄託在他們身上。”
這一刻她的眼睛堅定,看向窗外的長沙,乃至整個大國。
“大國的命運,在每個國人手上。”
劉徹錯愕盯著,不知道是否錯覺,他竟看到魏見星身上光輝彌散。
彼時柴火發出炸裂聲響,碎成木炭,魏見星只是平靜攪動火鍋,看著兩個孩子。
“你們要健健康康的長大,建設初生的東方。”
…..
大唐,貞觀十七年的風格外刺骨,侯軍集的血漬似乎仍在,太子東宮孤冷悽清。
但高居殿堂的李世民似乎看不出什麼改變,唯有眉宇間隱藏蒼老。
如今他平靜看著光幕,畫面裡的這座破廟,也看著年幼的秦皇漢武,很快,他轉頭看向長孫無忌等一眾朝臣。
“若朕參與至民國,定然要參與大世爭鋒,招兵買馬,一掃亂世。”
“朕倒要看看,是帝王之術強勢,還是這個魏見星的百姓民主之道有用。”
他從來不信魏見星所說的改變世道。
能用武力征服時代,他絕不會走其他道路,畢竟大唐如今疆域遠勝歷朝歷代,已經證明帝王之術的強勢。
魏見星,改變不了什麼。
但李世民也昂著頭,點評著魏見星。
“雖然此女異想天開,但對待百姓心善,對待孩子溫和,人倒是不錯。”
“只是大爭之勢,到底不適合爭霸時代。”
魏見星的路,太慢,太難,變數太多,甚至,付出代價也許會超過歷史上任何一種手段。
李世民不信,他們這些朝臣,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