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夫人傳話,請您立刻去前廳。”小婢女邁著碎步,從遊廊下匆匆行來。
立在門口的婢女伸出手指,朝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小聲點,大小姐正在抄佛經,若是恍了心神,你如何能擔待得起。”
雖然臉上露出不滿,但她還是傾身往屋裡看去。
此時正是三月春光最好的時候,櫻花樹婀娜搖擺的姿態,被午後暖陽送進書房,映在少女纖細柔軟的腰肢上。
許灼華已經聽到門口的動靜,長睫微顫,並未中斷手上的動作,輕聲說道:“如棠,讓她進來回話。”
每日這個時辰,都是她抄寫佛經的時候,這麼多年,從未有人敢來打擾。
除非——
遇到了要緊事。
如棠得了指令,親自領著小婢女進屋。
“什麼事這麼著急?”許灼華微側過身。
“回大小姐,太子殿下來了,帶了宮裡的旨意,夫人請您前去接旨。”
許灼華擱下手裡的筆,抬起頭來。
巴掌大的小臉,未施粉黛,滑膩白皙的肌膚透出通透的粉色,恰似飄落在書桌上的櫻花瓣,粉嫩柔潤。
長睫下臥著一雙水汪汪的明眸,小巧挺立的翹鼻,不點而朱的紅唇,多一分嫌妖嬈,少一分嫌寡淡,就這麼完美的組合在她臉上。
小婢女察覺自己的目光留得過久,立刻垂下頭去,繼續說道:“夫人請大小姐更衣梳妝,隨奴婢前去見駕。”
許灼華就著婢女端上來的水盆淨了手,直接抬腳出門。
才走到垂花門,便看到一行人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走在最前面的男子身量極高,英姿挺拔,著玄色衣袍,腰間懸著玉帶,綴滿金色暗紋的衣角被風吹起,捎帶出一絲不羈和睥睨。
他身後簇擁著隨行的侍衛,轉眼便拐入迴廊。
如棠皺眉低聲問道:“那人,難不成是太子?”
雖然離得遠瞧不清面容,但這般矜貴的身姿,實在難見。
許灼華心裡暗哼一聲,果然如他所想,太子來這一趟,與其說是來傳聖旨,倒不如說是來表態的。
說是來傳旨,卻連許灼華的面都不肯見。
這,就是他的態度。
“先去看看母親吧。”許灼華收回目光,繼續往前廳走去。
“母親。”許灼華屈身行禮。
立在院裡的燕氏拉著她的手,先取出錦帕替她攢了額頭上的薄汗,開口,“太子有公務在身,宣完旨就先走了,你父親正送他出門。”
說罷,她抬眼看了一眼女兒,見她神色淡然,這才鬆了一口氣。
兩母女沒有去前廳,而是一道去了旁邊的花廳。
燕氏將下人都遣走,只留下如棠和她身邊的秦嬤嬤。
“哎。”一句話未說,燕氏倒先嘆上氣了。
只有在這私底下,身為宜仁郡主的她,才不必時刻端著,顯露幾分真性情。
許灼華見燕氏坐立不安,抿起唇角,唇邊現出一雙梨渦,嗓音軟軟糯糯,“母親不必憂心,女兒已經及笄,早晚都是要嫁的,若是您捨不得我,以後我尋機會回安陽看您便是。”
燕氏頓了頓,隨即詫異地抬頭看她,“你,你都猜到了?”
“太子親自傳旨,又要我去接旨。”
“母親這般愁容,除了賜婚,我也實在想不出第二件了。”
燕氏點點頭,看著許灼華的眼神既有心疼又有欣慰。
她這個女兒,平日最是單純乖巧,性情柔和,對自己又最是孝順,越是如此,她越是捨不得。
“陛下賜婚,指了你去東宮做太子妃,婚期定在三個月以後。”
若是別的世家,家裡能出一個太子妃,那都是全家慶賀的事,可燕氏看起來興致缺缺,並不在意。
燕氏出身尊貴,她的母親是乾朝大長公主,當今皇帝的親姑姑,自己一出生就被封為郡主。
嫁人之前,作為大長公主最小的女兒,從小都是驕縱著長大的。
後來,她自己選了心儀的人下嫁。
她的丈夫是如今許家家主,任安陽刺史,官職雖然不算太高,但許家百年世家,財力雄厚,許家的家業放在整個大乾,都數一數二。
權勢、地位、財富,她應有盡有。
對於膝下唯一的女兒,她只求她順心如意,萬事稱心,並不想讓她捲入複雜的後宮爭鬥中去。
許灼華靠在燕氏懷裡,言語間帶著幾分撒嬌,安慰她,“既然是陛下的旨意,此事便再無轉圜,好在祖母也在京中,到時候我入京,還有祖母照拂,母親不用太擔心。”
燕氏拍了拍她的手,想起東宮的事,神色冷了幾分,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口:“你不知道,東宮有一位側妃陸氏,極受太子寵愛。”
“那女子是太子乳母的女兒,和太子從小相識,若非出身不好,只怕早就被太子立為正妻,聽說太子為了這件事,還頂撞過皇后。”
這件事,許灼華自然知曉。
坊間傳言,太子生性冷傲,作風強硬,又不貪女色,唯有身邊的側妃才能得他溫言軟語。
兩人自幼一起長大,情深義重,側妃雖無正妻之實,卻是太子心中唯一良配。
不過,既然燕氏以為她不知,那便不知吧。
“既然皇后娘娘不同意,就算沒有我,那位側妃也坐不到太子妃的位置上去。何況這門親事是陛下賜婚,如今旨意已下,太子縱然心中不甘,也不得不順從。”
燕氏苦笑著伸出手指,點了點許灼華的額頭,“還是怪我把你護得太好,對這世間的事都想得太單純。夫妻之間的事都是關上門以後的事,現下,皇后和陛下能逼得太子娶你,可入了東宮,大門一關,誰又能管得了太子如何待你。”
說起這點,燕氏的心又揪了起來,全是擔憂和心疼。
見許灼華垂下眼睫不語,燕氏只當自己的話說得太重,軟了嗓音,說道:
“桃桃,你是母親好不容易得來的珍寶,若是你在東宮受苦,我又鞭長莫及,那便如剜我的心頭肉一般。”
“你放心,東宮的事,我會想辦法替你料理乾淨。”
說著,燕氏越想越不安,“不行,我要立刻給你祖母寫一封信去,這門親事,能退就退,不能退,也得拖,那個女人必須在你入東宮之前解決掉。。”
“母親。”許灼華起身,想要相勸。
她擔心事情沒處理好,反倒惹怒太子,可還沒等她說出口,燕氏已經匆忙出門去了。
如棠面露憂色走上前來,“大小姐,夫人說得對,太子和側妃如今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您此刻入東宮,的確算不得好時機。”
“我當然知道。”許灼華負手而立,窗外投下的日光輕掃在她眉眼間,襯出幾分疏離,全然沒有剛才在燕氏面前的嬌憨。
“可我不會把將來都寄託在另一個女人身上,若是除不掉她呢,難道我就一直等著嗎?”
如棠對她的話,並不意外。
只有她知道,大小姐為了這一天,做了多少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