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胡人天的面子,殯儀館派來接李志遠屍體的車到得很早。
能否讓自己的東家在當天第一批被送進焚化爐,也是送葬團隊實力的體現。
因為焚化爐自早晨開啟後,會持續不斷工作到當天結束,中途並不會被清理。這就意味著,除了第一批被送進焚化爐的,其餘人都沒法確定,自家逝者盒子裡有沒有混進其他家的骨灰。
由於出發早,李思嫻捧回父親骨灰盒的時間也很早。
前廳的靈堂布置已被撤去,只在牆角處留下一張供桌,供骨灰盒擺放使用。
本地農村對喪禮的規制細節有諸多講究,對骨灰盒的存放卻沒有統一規定。有的人家會在火化當天下葬,有的會選擇過“五七”的時候,還有些人家會選擇將骨灰盒置於家中三年,再行下葬。
擺放時間的長短,取決於在世家人的供奉意願。
李思嫻將骨灰盒放到供桌上後,高升爆竹再次響起,所有奔喪人按昨晚的順序依次排隊,對著李志遠的骨灰盒磕頭。
“禮成!大家都辛苦了!”
隨著最後一人磕頭完畢,胡人天宣佈,喪禮正式結束。
“開席!”
一道道精美的菜餚被端上餐桌,豐盛程度相較於昨晚的正宴略有降低,但吃席的人,特別是那些嗜酒如命的,心境肯定是好於昨晚的,沒有後續儀式的約束,想喝幾杯就喝幾杯,想到幾點就到幾點。
除了挨幾下一條龍團隊洗碗工的白眼,也不再有別的影響。
作為東家,是需要感謝所有為這場喪禮出過力的人的。於是楊娟收起了前幾日的消沉,帶著李思嫻挨桌敬了所有的相幫人酒,並送上感謝紅包。
“女東家你太客氣了,昨晚都已經給過了,我們不能要兩遍的。”
雖然都沒什麼正經工作,相幫人也不好意思收兩次錢,紛紛推辭不受。
楊娟狐疑著離開:我昨晚給過了?我怎麼沒有一點印象?
除了幾桌嗜酒貪杯的,其餘檯面紛紛散去,那些奔喪人在同主人家打過招呼後,基本離開回家了。
送葬團隊所有人已經收拾好傢伙事,待胡人天結完賬後便會散去,然後等待下一次被召喚聚集。
幹鑫躺在他的寬大露營椅上玩著手機,等待宴席結束。他不需要燒製晚餐,之所以還沒走,是因為那幾頂巨大的油布帳篷,需要他本人親自去拆。
這也是他爺爺定下的規矩,他至今都不知道為什麼,但也懶得問。
胡人天坐在幹鑫身旁,蹺著二郎腿打著手機鬥地主。
李思嫻來到後廚,將一個檔案袋塞到胡人天手裡,也順便歸還了那柄殺生刃。
“幸好小東家你昨晚聽了我的話,沒出個什麼三長兩短。”
“是的,謝謝胡道長。”
“不用謝,舉手之勞而已。”
胡人天趕著給團隊裡的人分錢,沒說上幾句便告辭離開。
“他一個老頭子要現金我能理解,你一個小年輕為什麼也非得要現金。”
李思嫻又給幹鑫遞去一個大信封。
“因為他們沒有智能手機。”
幹鑫指了指正有說有笑洗著碗的幫工們,有幾個看著得有六七十。
“為什麼不換些年輕的?這幾個奶奶的動作看起來都已經有些遲緩了。”
“你會因為跟著你爸幾十年的下屬老了、反應慢了,就開除他們嗎?”
“我會。”
“……呵,資本家。”
“趁走得動四處看看,安享晚年。反正有退休工資拿,有什麼不好?相比起我,好像剝削老人的你才是更可惡的吧?”
“農村人沒有社保,你知道這些奶奶一年能拿的退休工資是多少嗎?你又知道他們一年的花銷得有多少嗎?”
“他們的子女呢?他們養老金不夠花應該問子女要才對啊。”
“你猜這些連麻將都不會打的農村老太太,養老金為什麼不夠?有沒有可能,他們的子女就是他們每年最大的開銷呢?”
“……”
“既然決定當這一片的鬼差,有句忠告我得告訴你。”
“什麼?”
“等見到毀三觀的人事物的時候,不要太過聖母心。”
“嗯?”
“以後遇到事你就會明白了。農村人都是淳樸善良的,同時也是自私自利的。”
“好吧。”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搬回來這裡住,再找個工作。”
“搬回來可以理解,找工作大可不必。”
“就算是打發時間,也是需要的。”
……
嘶啦~~~
早上七點,幹鑫準時拉開新磊飯店的捲簾門。泡上茶來到前臺,翻看起了前兩天的營業狀況。
排氣聲浪由遠及近,在他飯店附近停下。
幹鑫忍不住向店門口看去,Purosangue,白色的。
這又是來找自己訂席的?
這破章鹽鎮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富了,來訂席的都是開豪車的!
車門被打開了,黑灰色衛衣、藍色牛仔褲搭配白色板鞋,青春氣十足。
那張熟悉的臉不同於之前的苦大仇深,是笑盈盈的。
“幹師傅你好,我來應聘收銀員。”
李思嫻徑直走到前臺坐下,自顧自玩起了手機。
“我請不起你。”
“門口寫的4500,我又不多要你的~”
“大小姐,那都不夠你買件衛衣的。”
“我想過了,我這鬼差工作,還是得在你的監督下進行最保險。”
“我沒有保護你的義務!”
“不讓你白乾~”
李思嫻說著,將一把車鑰匙丟給幹鑫,方形、躍馬。
“幹老闆,我什麼時候能上班?”
“現在。”
“好嘞~”
“要不要試試車?店我幫你看著呢~”
“我不是那麼低級又沒見過世面的人!……但我確實正好有事要出去一趟……”
“好的老闆,我看店。”
……
“不要過來啊!”
女人尖叫著醒來,這是她這星期第三次夢到自己被髒東西追得到處跑。
身旁的男人還在熟睡,完全沒有被她先前的驚叫聲吵醒。
到底是睡得太沉,還是不想醒?女人懶得去管。
在一段不對等的婚姻裡,沒有什麼比要求公平更可笑的。
女人叫程燕,是一家公關公司的副總,事業有成,家庭美滿。
但那家公司上下都知道,程副總之所以是程副總,是因為程總老公,是公司最大的客戶。
空腹有氧完畢,程燕來到客房的衛生間沖澡,之所以不用主臥的,是怕吵醒還在熟睡的男人。
嘩啦啦~
溫熱的水流從頭頂花灑落下,沖走她的疲憊,令她全身舒爽。
隨著熱水不斷流出,整個淋浴間升騰起陣陣霧氣。
程燕閉上眼,讓水流盡可能多地打溼頭髮。
水很熱,可她身上每一寸毛孔,卻都感受到了絲絲涼意。
就好像眼前站著個人,用他那一雙冰冷的手,在她身上摩挲。
而他的臉,伴隨著他的摩挲開始湊近凝視。
終於,程燕的臉上也感受到了寒氣。
她不敢睜開眼,她怕自己睜開眼後,會看到那一張她無比熟悉卻又無比畏懼的臉。
嘩啦啦~嘩啦啦~
當自己被熱水反覆沖洗的皮膚開始褶皺,程燕身上的涼意才退散下去。
睜開眼,關上花灑,大口大口吸氣。
擦乾身體來到化妝鏡前坐定,她感覺自己安全了!
終於捱過去了,這次得時間比上次更久了。
好險!
電話響起。
“小燕啊,這禮拜回村裡一趟吧,南灣頭修農家樂,所有的墳都要遷走,你媽也需要遷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