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溪街,位於魔都市郊的章鹽鎮,長不足百米,一側是學校,另一側是老舊的兩層商鋪。
除了零星的一兩間文具店外,基本都是小吃快餐,其中一個三開間鋪面最為顯眼,招牌上寫著“新磊飯店”。
老闆幹鑫才二十多歲的年紀,可飯店卻是當地名副其實的老字號,由他爺爺幹小荻一手創辦。
老爺子親自掌勺了幾十年,兩年前將鋪子傳給幹鑫後便退了休。除了自家的“一條龍”業務還偶爾現身外,平時基本見不到人。
所謂“一條龍”業務,就是廚師全承包式辦席相關事務。
以前農村人的婚喪嫁娶紅白宴席,廚師只需負責做菜,獨自一人上門即可。東家則需要負責食材採買、向左右鄰居借用桌椅板凳以及確定端菜洗碗的幫工等雜事。
隨著農村人生活水平越來越高,一條龍業務應運而生,主廚從拿工資的勞務變成了主辦宴席的老闆。
東家只需要同主廚確定時間、桌數以及菜單,其餘事務均由主廚負責。
幹家是附近幾個鄉鎮的最大的一條龍主廚,憑藉著老爺子幾十年攢下的名聲,他們的一條龍生意非常紅火。
從經濟角度看,這家小餐館完全沒有繼續經營的必要,畢竟它的收入較之於一條龍業務要少得多,可幹鑫卻會在早晨七點準時打開店門,泡一壺茶坐鎮前臺。
這是爺爺幾十年來的習慣,他也完全繼承了下來。
排氣聲浪的轟鳴打破了街道早晨的寧靜,一輛Urus停在了新磊飯店門口。
司機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滿臉倦容。
一同下車的是兩個中年男人,和全身名牌的女司機不同,兩人的穿著非常樸素。
“這是幹小荻師傅的店吧?”其中一箇中年人朝幹鑫遞了根菸。
“是的,有什麼需要?”
“幹師傅在嗎?我們想請他上門辦席。”
“我爺爺基本退休了,找我也是一樣的。
幫廚還是之前一直跟著我爺爺的那些老人,不需要擔心哈。”
幹鑫的話基本打消了中年人的顧慮,兩人將目光投向女司機,原來她才是這場席面的東家。
女司機朝兩人點點頭,表示她的決定。
“麻煩幹師傅了,挺急的……”
隨著中年人的講述,幹鑫大致瞭解了這趟白席的來龍去脈。
女司機名叫李思嫻,死者是她的父親李致遠。
李父李母都出生本地農村,年輕時闖蕩魔都發了家,之後定居魔都市區,只在逢年過節時才會回到農村老家。
昨天晚飯時候,李父突然摔倒在地,全身抽搐不止,雖然母女二人立刻叫來了救護車,但李父還是沒有撐到醫院,就在救護車上嚥了氣。
章鹽本地的習俗,人死後要在家中放到第三天才能送去火化,雖然定居市區多年,但李母依舊堅持按照本地習俗操辦李父的喪禮。
今天是李父死亡的第二天,晚上將要舉行送葬儀式,俗稱大禮,屆時會有不少親戚朋友前來弔唁,所以兩個堂哥一早便帶著李思嫻來到幹鑫店裡訂席。
確定好桌數、單桌價格等細節後,李思嫻等人便離開了,他們還要和送葬團隊會面,確定今晚送葬儀式的相關事宜。
幹鑫則立馬開始辦席的各種準備工作,留給他的時間不多。
……
李思嫻回到家的時候,自家連同隔壁兩位伯伯家的屋前壩子上都已經搭上了油布帳篷。
兩家的帳篷底下襬滿了八仙桌,最邊上的一家則變成了幹鑫的臨時廚房。
幫廚們分工明確,各自做著洗菜和擇菜的活。
幹鑫則在一旁將處理好的食材切配成型。
所有準備工作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李思嫻來到一樓廂房,李父被擺放在一張小床上,遺體被換上了一身白衣,用毛巾蒙著頭。
幾個姑媽用方言哭著喪,李思嫻聽不懂,她只覺得他們的哭腔很做作。
眼淚是真的,可誰知道他們哭的是自己小弟,還是承包他們子女嫁娶全部費用的大金主。
李母楊娟坐在床邊,緊緊握著李父的手,眼神空洞沒有聚焦。
李思嫻走到母親身邊坐下,將頭靠在母親肩上。
“去睡會兒吧,你一夜沒睡了。”過了許久,李母才緩緩開口說道。
“我想陪著你。”
“這有很多人陪我,今晚大禮上你要做的事比我多,不睡會熬不住的。”
“好。”
李思嫻沒再推辭,她確實困了。
回到自己三樓的房間,很久沒有睡過人的床上已經被換上了乾淨的被褥。
蓋上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被子,李思嫻沉沉地睡了過去。
等她醒來睜開眼,太陽都已經落山了,屋內顯得非常昏暗。
樓下傳來嗩吶吹奏的哀樂。
“放高升咯~”
“放高升咯~”
伴隨著叫喊聲,一顆顆爆竹被點燃竄起,並在三樓窗外爆炸。
嘭~~~啪~~~
一聲接著一聲。
李思嫻耳朵被炸得生疼,同時又有些懵。
這架勢,是大禮開始了?
可明明很多人對她說過,作為李志遠獨女的她需要全程參與大禮,期間還要配合送葬團隊完成各種儀式。
可為什麼大禮開始了都沒人來叫醒自己?!
想到這,李思嫻立刻穿上衣服來到了一樓靈堂。
幾位長輩依舊用本地話哭著喪,母親依舊坐在床邊。
“快給你爸磕頭。”
母親走到李思嫻身邊,面無表情地說道,眼神依舊空洞。
李思嫻剛要下跪,卻看見父親的手左右搖晃起來!
非常僵硬,像玩具店裡隨處可見的廉價塑料機器人。
“我爸的手在動!”
李思嫻大喊著,可並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回應。
“媽媽!老爸的手真的動了!我真的看到了!”
她開始用力搖晃身旁母親的手臂,希望得到她的回應。
“還是…被你…看到…了呢……”
母親的語氣既戲謔又陰冷,邊說邊朝著李思嫻緩緩轉過身來。
李思嫻驚愕地望著母親,強烈的恐懼襲滿全身,甚至讓她忘記了叫喊。
母親的嘴角掛著笑,可那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卻是煞白的!
像是被塗上了厚厚一層的膩子,又白又糙。
配上她的瘮人笑容,像極了港式恐怖片裡的紙人。
“囡囡不怕,媽媽在這裡。”
李母說著,一把抓住了李思嫻的手。
手臂纖細又幹癟,手背白的沒有一點血色,手掌粗糙得像砂紙,摩挲在李思嫻嬌嫩的皮膚上,又疼又癢。
“囡囡……”
“你不是我媽媽,一週去四次美容院的人,手怎麼會這麼粗糙。”
李思嫻臉上不再有先前的驚恐,當觸碰到手的一瞬間,她就知道了眼前這個“母親”是假的。
“囡囡不乖!”
乾癟如枯枝般的手開始發力,像是要把李思嫻的手臂扯斷,抓得她生疼。
嘭~~嘭~~嘭!!!
李父先前只是輕微搖動的手,開始劇烈捶擊床板。
“姑媽嬸嬸”停止了哭喪的動作,帶著詭異的笑容朝李思嫻圍過來。
一定是在做夢!
李思嫻想起自己小時候,能清楚感知到自己是不是在夢裡。
每次做噩夢的時候,她都能讓自己清醒過來。
李思嫻趕緊閉上眼,學小時候的自己,開始想象自己正在水底往上浮。
“囡囡…不乖…”
又有好幾雙手抓了上來,用力撕扯著她!
撕啦~
那些手扯破了她的衣服!
砂紙般粗糙的手掌摩挲在她臉上、身上、腿上!
每一下都讓她疼得撕心裂肺!
每一下都讓她產生巨大的心理不適!
它們徹底撕下長輩的人皮,撕扯著,叫喚著,猙獰地笑著。
李思嫻沒有睜開眼,用盡全身力氣控制著身體本能的顫抖。
因為爸爸對她說過,那些東西最喜歡看人崩潰痛哭的模樣,你越示弱求饒,它們就愈發興奮。
一定是在做夢!
快醒過來!!!
……
李思嫻睜開了眼睛,額頭有汗珠流下,正好滲到她眼睛裡,火辣辣的。
顧不得眼睛的痠痛,她趕緊掀開被汗水浸溼的被窩來到窗邊。
深呼吸!拉開窗簾!
陽光照了進來,把整個房間照得透亮。
被油布帳篷遮擋住的壩子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是她聽不懂的本地話。
醒過來了!
李思嫻長舒出一口氣。
看看時間,自己只睡了不到一個小時。
可剛才的噩夢讓她心有餘悸,完全沒有了睡意。
於是她穿上外套下樓,來到了一樓的靈堂。
幾個姑媽嘴裡唸唸有詞地哭著,還是她聽不懂的本地話。
媽媽見她進門,起身走到她身邊。
“給你爸爸磕頭。”
李思嫻摸了摸媽媽的手,皮膚細膩光滑,而且很燙。
“好。”
生長在魔都市裡,從沒參加本地葬禮的她,學著其他人的樣子,對著爸爸的屍體磕了幾下。
站起來的時候,她盯著爸爸那雙手看了很久。
一動不動。
李思嫻長長吐出一口氣,剛剛的夢實在把她嚇得不輕,以至於整個人到現在還有些疑神疑鬼。
“自己嚇自己。”
姑媽們招呼她過去坐下,讓她學著他們的樣子疊紙元寶,說女兒親手疊的會比其他人的更快送到父親手上。
要是換作以前,李大小姐斷然是拒絕的,還一定會吐槽他們幾句封建迷信。
但這次,她乖乖坐到幾個姑媽身邊,學著他們的樣子疊起紙元寶來。
除了想為父親做點什麼之外,更多想著是以此轉移注意力,好讓自己不去回憶剛剛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