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要慌！來兩個人把女客人（妻子）從他身上拉開。
獨養女站在我這裡不要動！”
親手送葬過上千人的胡人天也算見多識廣，強壓著內心的恐懼開始準備應對之策。
當楊娟撲到李志遠屍體上痛哭的時候，他清楚地看到，屍體的手腳劇烈抖動了好幾下。
抖動的幅度很小，加上供桌的阻擋，除了供桌前的他和死者的獨生女外，遠離屍體其他人是沒有機會觀察到的。
從小姑娘先前呆立在原地的反應就可以知道，她也看到了那一幕。
所以胡人天才會喊出那句不要動。
以免這個已經被嚇得不輕的小姑娘，之後還淪為門外那些看熱鬧的同村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李家那個丫頭一點良心都沒有的哇，阿爸沒了阿媽哭的都昏過去了，她看都不去看一眼的哇。”
雖然這小姑娘葬禮結束後就會回到市裡去，這些流言基本不會對她的未來的生活造成什麼影響。
但，這是他的善。
農村人是淳樸善良的，淳樸到不知道“人言可畏”。
眼前的情況很糟，容不得胡人天再去回憶。
“相幫人再抬個桌子進來！
再去個人到廚房，把準備好的兩葷兩素拿來，就在灶臺上的蒸籠裡。”
說話間，胡人天手裡多了一柄銅錢劍。
二十多釐米的長短，很小巧，遠不如他平時用的桃木劍氣派。
但它卻是胡家人收屍送葬的真正底氣。
胡老太爺年輕時救了個雲遊道人的性命，臨別時，那道人以師門法寶相贈，並教給胡老太爺一些簡單的破煞口訣。
這才有了現在的送葬胡家。
“相幫人兩葷兩素拿來了沒有？！”
“放哪裡？”
是胡人天熟悉的聲音。
他有些意外，幹家這小子竟然沒有離開，隨即指了指供桌。
按照指示將東西擺好後，幹鑫找了個角落站定，目視供桌。
難道這小子也會老幹的手段？
但這想法很快被胡人天自己否定了。
因為他再看向幹鑫的時候，這小子已經玩起了手機，就像是等電影開場的觀眾那樣。
就是個想看熱鬧的小屁孩，我在期待什麼？！
於是，他繼續硬著頭皮做起破煞的準備工作。
供燭全滅的情況他之前也曾遇到過，往往一個破煞咒就能解決，可這次卻失效了。
供燭連著全滅兩次，加之屍體劇烈抖動，像極了他小時候聽太爺說起過的一種情況：屍變。
可先前的胡家人從沒真正遇到過這種情況，自然也沒有留下如何處理的方法。
這麼多人看著，逃是沒可能逃的。
不為他自己，也得為往上三代祖輩攢下的名聲和往下三代後輩往後的營生！
今晚要是拉胯了，送葬這碗飯他們胡家也算是吃到頭了。
破煞咒已經不起作用，眼下他能想到的辦法，是將自己身上的老物件全部給屍體鎮上，拖到天亮，拖到出殯火化。
骨灰總不可能再屍變吧？！
“屠夫、吃公家飯的或者當過兵的，
來我這裡幫忙！”
安全起見，胡人天預備再上一層保險。
屠夫殺氣重，後兩者正氣足，全是邪祟見了都得繞著走的人。
圍觀人群裡出來七個人，胡人天留下面相兇狠的四個，分別交給幾人一個羅盤、一個墨斗、一枚方印以及一顆木釘。
除了墨斗，其他都是長輩傳下來的。
各持一件老物的四個人，按照胡人天吩咐來到李志遠屍體的四肢處站定。
一切就緒。
胡人天站到供桌前，徒手引燃一張符紙，置於香爐之中。
口中念起功法口訣的同時雙手快速結印。
雙腳則配合著手印的變化踩出天罡步。
念詞由低婉向高亢，最後甚至成了嘶吼！
“破！”
手中的銅錢劍指向李志遠的屍體。
幹鑫注意到，胡人天擺出的結束式還是魁星踢鬥，和他小時候在老港片裡看的一模一樣。
這一套流程，很漂亮。
成功唬住了在場的所有人。
他們無論什麼信仰，都想誇上那麼一句：胡大師就是專業！
在眾人敬仰的目光裡，胡人天走到李志遠頭頂處。
“都記得我說的吧，聽我口令一起放下。
一！
二！
三！！！”
四人手上的老物件連同胡人天手上的銅錢劍，被同時放到了李志遠的屍體上。
“獨養女點蠟燭！”
接到指令的李思嫻再一次將打火機對向了供桌上的那一排蠟燭。
全部被點燃。
原本喧鬧的環境瞬間變得安靜，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供桌，屏息以待。
火苗先劇烈晃動了幾下，最終歸於平靜。
“還得是胡師傅！”
“到底是老法師，有真本事！”
“伊拉屋裡廂代代是做這個的，總歸有真本事的咯！”
在圍觀村民的敬佩聲中，胡人天恢復了先前的仙風道骨模樣。
“排隊磕頭！獨養女第一個……”
李思嫻磕完頭後，便坐到了李志遠屍體邊。
之後的儀式裡，她配合著胡人天等人超度咒語的節奏，用哭腔叫喚父親一聲聲“親爺”。
胡人天嘴裡唸的是往生咒。
這是魔都農村葬禮的特色，佛道兩家總同時出現，並和諧共處。
……
“化元寶！化元寶！”
在胡人天的指揮下，下午疊好的幾大箱紙元寶被抬到戶外空地上點燃。
火光由盛轉衰直到熄滅，送葬儀式也正式結束了。
圍觀的村民和奔喪的親戚開始散去。
送葬團隊的其他人收拾著東西，胡人天則癱坐在椅子上，大口喝著水。
“看來這錢確實不好掙~”
幹鑫走到他身邊坐下，吊兒郎當的語氣。
“你這小棺材真是沒大沒小！快給我弄點吃的去！”
“準備好了。”
胡人天跟著幹鑫來到臨時後廚，看到桌上已經擺著兩個肉碟和一碗炒飯。
“還算你有良心~”
說完，便坐下狼吞虎嚥起來。
“你小子今天到底為什麼要留下？”
“正好沒事唄，就想著看看胡阿公你的本事。”
“哼！當老頭子我是傻子？
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早就發現了什麼不對勁？！”
“什麼不對勁？”
“就是……算了！當我沒說過！”
胡人天不再說什麼，轉而大口吃起炒飯。
吃相很難看，像極了村裡老人常說的餓死鬼投胎。
“胡道長……”李思嫻找來後廚，欲言又止，“麻煩幹師傅迴避下可以嘛，我有些話想單獨問問胡道長。”
“我跟幹師傅的爺爺是兄弟，他就跟我孫子一樣。”
胡人天留下正要起身離開的幹鑫，“小東家有什麼話直接說哈。”
“胡道長應該是和我一樣，看到我爸手腳動了吧。”
“是的。不過小東家請放心，我剛才已經做足了功夫，不會有事的。”
“您先聽我說完……”
隨即，李思嫻把自己下午那個夢的內容講了一遍。
“還有。
剛才大禮上，胡道長你讓我握住我爸手的時候。
我腦袋裡突然浮現出了我爸的臉，他顯得很痛苦，張著嘴似乎在跟我說什麼，可我完全聽不到聲音。”
“小東家，你就是太想你爸爸了，所以出現了幻覺。”
胡人天不是不信李思嫻說的。
如果這事真如她所說的那樣，就完全不是他這個二把刀水平能解決的。
不作死，就不會死。
在這前提下，如果能拉一把這個剛失去父親的可憐人，自然是最好。
“不是幻覺！因為我握著爸爸的時候，他的手指又動了！”
“娘哩，真額假額？！”
胡人天徹底放下了碗筷，或許是李思嫻所說的過於驚悚，讓他剛吃進嘴的一口飯岔到了氣管裡，咳嗽不止。
幹鑫用力拍打著胡人天的背，並示意李思嫻繼續說下去。
“噠噠噠噠….連續四下，這是爸爸和我的暗號。
小時候他揹著媽媽偷偷帶我去吃垃圾食品的時候，我們就會用這個暗號。”
李思嫻低頭看向兩人，滿臉嚴肅。
“我知道我這麼說對不起我媽。
但我真覺得，我爸是想要保護我，讓我小心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