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齣,林茂鈞心中火氣上湧,猛地拍案而起,怒目而視:“林澐,你在胡說什麼?!”
眼見林茂鈞當即便欲衝過來掌摑自己,林澐立即向老夫人身後縮了縮,面帶膽怯,語帶哭腔,聲音柔弱卻清晰:
“父親,您先莫惱,且聽澐兒一言。嗯泣泣……”說到後面,竟真的擠出幾絲淚花,發出一聲啜泣。這聲音,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她來不及細想那聲啜泣是如何發出的,只抹了抹眼角,繼續道:
“父親,平妻一說乃來源於前朝商賈之家。商人需在各地經商,因而在兩個重要的經商之地娶妻,則被視為平妻。”
“兩地之妻各不相干,甚至是老死不相往來。咱們大蒼雖未將此制度廢止,可也很少有人家有平妻了。”
“何況,即便是有,也是商賈之家居多。官宦之間少之又少,世家大族就更不用說了。”
“父親是堂堂寧遠郡公爺,理應是世家之典範,斷不會受那商賈之風影響。”
林茂鈞原本見林澐被自己方才的態度嚇得眼角含淚,火氣已消了一些。
可聽她這般說,原本壓下去的火氣又隱隱上竄。他欲開口反駁,卻也不得不承認林澐說的有理。
平妻一事雖不違背律法,可世家大族幾乎以此為恥。他本想著悄悄行事,不對外聲張,待時間久了,再將此事慢慢透出風去。
可林澐就這麼大咧咧地撕開了這一層遮羞布,倒叫他不好再遮掩了。
林茂鈞心中憋悶,瞪著林澐,眼中怒火隱隱燃燒。
林澐見狀,愈發淚眼盈盈,怯怯地挪到林茂鈞身側,揚起一張蒼白的小臉,聲音輕柔卻帶著幾分堅定:
“父親,澐兒心中一直是極為崇敬您的。您為官清正廉明,剛直不阿,能力卓然。”
“其他世家大族後代皆是靠蔭官上位,祖父去得早,還未來得及為父親請官。”
“父親您靠著自身才華與能力,獲得了禮部郎中的官職,撐起咱們寧遠郡公府的門楣。”
聽到林澐如此恭維的話,林茂鈞面色稍緩,眼中的怒火也稍稍平息。林澐見狀心中冷笑,但聲音愈發柔和:
“父親,您是禮部郎中,掌管整個大蒼的規矩禮儀。我大蒼乃禮儀之邦,聖上極重禮教。”
“父親的職位在朝堂上舉足輕重,決計不會做出有失禮儀之事。您說是嗎,父親?”
說著,林澐還柔柔地伸出小手,輕輕扯住林茂鈞的袖口,微微晃動,彷彿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兒在向父親撒嬌。
林澐這話既有吹捧抬高之意,亦有敲打威脅之意。換而言之,倘若林茂鈞做了有違禮教之事,上達天聽,他必不會有好果子吃。
林茂鈞此時心中驚異,望著眼前的林澐,滿心疑惑。
今日的林澐竟能說出如此一番話,不但一語中的,還能初窺朝堂之事,全然不似普通的閨閣女子。
平日的林澐很少言語,即便與他說話,也是冷淡疏離。遇事不是毫不關心,便是對他冷言冷語。
每每他便能夠以林澐對自己不敬之由,狠狠地責罵她。
可今日林澐的道理一套一套,對他更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甚至還如小女兒一樣撒起嬌來。
這叫他想反駁卻說不出口,想發火卻發不出來,想推開她又礙於一位父親的顏面伸不出手,堂堂郡公爺總不至於跟自己的女兒置氣吧。
更何況此事他的確理虧,當真憋屈得很。
一旁許久未作聲的劉菁雲盯著這對父女,滿面驚疑之色,全然忘記了自己方才的委屈。
這大姑娘還是她熟悉的大姑娘嗎?怕不是落了水後,落下了什麼毛病吧。
看來明日需得拿了郡公爺的帖子,請一位太醫回來,為大姑娘好好診治一下才好。
老夫人則是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今日之事,已被澐丫頭輕鬆解決了。也不知這丫頭什麼時候學會的這招,若是她早些學會,從前便不會吃了那許多苦了。
老夫人又盯著林澐頭上的碧玉簪子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見林茂鈞仍一臉憋屈地盯著林澐那又哭又笑的小臉說不出話,沉聲道:
“你父親自有分寸。我乏了,都退下吧。”
林澐見好就收,與劉菁雲分別應是,便退了出去。
林茂鈞還想說些什麼,見老夫人半眯著眼,不再看他,知曉今日不可能再談及此事了。便悻悻然地退了出去。
回院子的路上,劉菁雲與林澐並肩而行。她幾欲開口,卻哽在喉間。林澐看出劉菁雲的欲言又止,倒也不急著開口。
最終還是劉菁雲忍不住,輕聲道:“澐兒,今日之事多謝你了。我竟不知你有如此心性,倒叫我刮目相看了。”
林澐莞爾一笑,聲音輕柔似水,卻帶著幾分深意:
“夫人不必言謝,澐兒本也不是幫您,只是見不得芳如院那邊得勢而已。倒是夫人今日之舉,亦叫澐兒刮目。”
劉菁雲聞言,眼神忽暗,又想起林茂鈞對自己的虛與委蛇,心中更是傷懷。
行至憶君軒門前,林澐嘆了口氣,終究不忍見劉菁雲如此,便開口安慰:
“夫人不必太過傷心,能認清一個人亦是幸事。好在一切還來得及,要及時止損才是正事。”
說罷,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劉菁雲,便施了一禮,轉身進了院門。
劉菁雲站在原地,望著林澐的背影,想著她方才那句“及時止損”,呆立半晌。似有所悟後,才朝著自己的芳雲院走去。
林茂鈞走出榮合堂,卻不見那二人身影,劉菁雲居然未像往常一樣在門口等候自己,心中氣惱更增幾分。
想到方才那二人,一個兩個皆與自己作對,甚是可恨。
反觀老夫人,從始至終都未表態。每次他想引著老夫人應允之時,都不曾得到回應,老夫人還將話遞給那二人。
這分明是有意駁他的面子,平日的老夫人不會如此,怎麼說也是他的母親,總是會偏袒於他。
何況老夫人最注重他郡公爺的顏面與威信,斷不會在兒媳和孫女面前叫他下不了臺。可今日老夫人的作為令他有些看不明白。
越想越頭疼,心中愈是煩躁。今日之事未能如願,想到芳如院那位恐會不依不饒,乾脆躲個清閒,轉身去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