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府裡的下人,皆以為周夫人對郡公爺用情至深,即便郡公爺如此對不住她,她仍然一心袒護。
只是這份感情終究是錯付了。
本以為周夫人對郡公爺這般好,郡公爺理應更加愛重她。
豈料往後的日子,郡公爺卻很少踏足周夫人的院子,整日歇在潘姨娘的芳如院。
府裡的下人,有勢利的攀高踩低,也有為周夫人不平的,但也是敢怒不敢言罷了。
在周夫人病逝的第二年,郡公爺迎娶劉氏女劉菁云為繼室。同年,潘氏生下了郡公府唯一的男丁林啟灃,而劉菁雲一直無所出。
潘如煙心裡明白,若想要改變女兒的身份,定要在兒子身上動心思。
郡公爺對林啟灃這個兒子是極為看重的,平日裡都自己親自教導,儼然是培養接班人的架勢。
思及此,潘如煙安撫了女兒後,回房好好的梳妝打扮了一番。而後叫了貼身的大丫鬟穎兒,去請郡公爺過來。
林茂鈞踏入芳如院時,見潘如煙已備好一桌精緻的酒菜,心中已有計較,面上卻不動聲色。
潘如煙見林茂鈞來了,趕忙迎上前,眉眼含笑,聲音柔得似能掐出水來:“老爺,您來了,快請坐。”
她扶著林茂鈞坐下,殷勤地為他斟酒佈菜,動作輕柔,神情溫婉,彷彿一朵嬌弱的花兒,惹人憐惜。
林茂鈞雖被服侍得極為舒心,但想到昨日劉菁雲告知他府裡宴會之事,臉色忽地一沉,冷哼一聲道:
“昨日之事我已聽菁雲道明,湄兒那番作為,是你的主意?”
潘如煙心知林茂鈞這是有些惱了,平日裡他提到劉菁雲,都只稱“劉氏”,今日卻喚她“菁雲”,顯然是有意敲打自己。
她立即乖順垂首,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聲音帶著幾分委屈與柔弱:
“老爺,昨日之事是意外,湄兒也絕非故意為之。但此事也的確是湄兒思慮不周,妾身已然責罵過她了。”
“她已知錯,自請禁足屋中思過,老爺莫要生氣,氣壞了身子可怎麼得了。”
門口立著的嫣紅翻了個白眼,心中腹誹:
還氣壞了身子可怎麼得了?堂堂郡公爺,怎那麼容易氣壞身子?姨娘這一番話,倒是將自己擇得乾乾淨淨,絕口不提是她的主意。
還二姑娘已知錯?她若是知錯還能在院子裡大放厥詞,打罵下人?還自請禁足思過?怕是在屋裡呼呼大睡呢吧。
嫣紅是二姑娘屋裡的二等丫鬟,本不應在潘姨娘屋中伺候。
可因著二姑娘在大姑娘那受了氣,遷怒於他們這些下人,便打發他們夜裡也不得歇息,繼續在院子的各處當差,自己則在屋裡睡大覺。
此刻嫣紅便守在潘姨娘屋外,將二人的對話聽得真切。
潘如煙說完,林茂鈞並未立刻回應,只是端起酒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潘如煙見狀,又柔聲道:
“老爺,湄兒也知曉您最是疼愛她了,必不忍心苛責。因此她才要自請禁足屋中思過。”
“湄兒如今這樣懂事,皆得益於老爺您的悉心教導啊。”
嫣紅的眼珠子都快翻到天上了,且不說二姑娘完全沒有自請禁足的意思,這“懂事”一詞又從何談起?
還得益於郡公爺的教導?姨娘這拍馬屁的功夫倒是比睜眼說瞎話的功夫更勝一籌。
林茂鈞聞言,面色稍霽,顯然潘如煙的這波吹捧,吹進了他心裡。他放下酒杯,淡淡道:
“思過是思過,禁足就不必了。想必昨日湄兒落水,也受了驚嚇,好生歇息便是,莫要受了風寒。”
“叮囑她,下回切不可再如此行事。”
潘如煙連連頷首,又殷勤地為林茂鈞斟酒,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嫣紅此時真想衝進屋內,質問一下這位高高在上的郡公爺,心眼子都偏到南天門去了。
昨日明明是大姑娘受了委屈,這郡公爺非但隻字不提,亦不關心,更不斥責二姑娘。
現下被潘姨娘三言兩語哄幾句,便如此輕輕揭過,全然不在意事情的原委與真相。
想到此處,嫣紅對憶君軒的大姑娘竟生出同病相憐之感。
郡公府的嫡長女又如何,身份尊貴又如何。攤上如此父親,與自己這樣沒爹沒孃、沒人愛的小丫頭,又有何分別。
屋內的潘如煙自不會知曉嫣紅的心思,見林茂鈞神色緩和,便又柔聲道:
“老爺,湄兒往後行事,必當更為謹慎持重。今日妾身請老爺來,還有一事與老爺商量。”
潘如煙頓了頓,繼續道:
“夫人嫁進郡公府已有六年,一直無所出,恐是不能生養。灃兒是老爺的長子,可憐他攤上妾身這樣身份的孃親。”
“倘若灃兒一直是庶子的身份,將來對他的仕途必定有所影響。”
“若能將灃兒扶為嫡子,那便是嫡長子,長大亦可名正言順為老爺助力,撐起林家門楣。”
“你的意思是將灃兒過繼給劉氏?”林茂鈞眼睛一眯,冷著臉道。
潘如煙聽聞心頭一緊,隨即開口:“這……也並非不可。只是妾身想著,夫人從未生養過,恐照看不好灃兒。”
“不如,老爺將妾身扶為平妻。如此不僅灃兒是嫡長子,咱們的湄兒也會成為嫡女,往後妾身與老爺的孩子皆是嫡子女。”
“如此一來,咱們郡公府再無庶出子女,放眼整個京城亦是少見,與老爺的名聲有益。”
潘如煙說罷,略帶忐忑地抬眼,觀察著林茂鈞的神色。
林茂鈞心中冷笑,他怎會不明白潘如煙的心思?
方才故意說出將林啟灃過繼給劉菁雲的事,不過是為了逼潘如煙自亂陣腳,主動提出扶正之事罷了。
他對劉菁雲並無感情,當初娶她不過是看重她那豐厚的嫁妝和劉家的財力。
這些年劉菁雲一直無所出,也在他意料之中。
至於林澐的母親周寒瑾,林茂鈞對她的感情很複雜,但無論如何,周氏已故。
如今能為郡公府傳宗接代的也只有潘姨娘了,林茂鈞本就有意將她扶正,只是礙於郡公府和劉家的顏面,一直未有動作。
眼下潘姨娘提起,林茂鈞便再次思量起來。
見林茂鈞一直未出聲表明態度,潘姨娘淚眼盈盈,舉起帕子,輕按眼角,柔聲道:
“老爺,妾身怎樣都無所謂,能服侍老爺,已是妾身今生最大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