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里公社派出所,所長辦公室。
馮堅強知道自己做對了。
因為他第二次,在沈清薇的臉上看到笑容。
“一年多不見……你還好嗎?”
沈清薇聲音不大,臉上泛著淡淡的紅暈。
“就那樣吧。在屯裡乾乾活。”
陸明洲感覺有些侷促不安,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校花。
“你怎麼……來這裡了?你……你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問問。”
她連連擺手,纖長的手指,如新剝嫩筍,留下一片虛影。
“我在老林子裡撿了支槍。”
陸明洲皺了皺眉,明顯有些不悅:“我在老林子裡撿了支槍,他們非說我是偷的。我都沒出過村,去哪裡偷?”
沈清薇眼眸微冷:“表姨夫,真的是這樣?”
馮遠征嚇了一跳,這丫頭變臉怎麼這麼快?
他不敢耽擱,連忙解釋:“誤會、誤會,說清楚就好。”
沈清薇眼角輕抬,衝著陸明洲微微一笑:“還沒給你介紹,這是我表姨夫,姓馮名遠征,是這裡的所長。他說是誤會,那就沒問題。對了,你要槍幹嘛?”
她見陸明洲沒有生氣,變得落落大方起來。
“打獵啊!”
陸明洲雙手一攤:“沒有槍,怎麼打?”
他放下心來。
以前就聽說,沈清薇的家庭背景不簡單。
現在看來,應該是很不簡單。
他沒有多想,人家是校花,同班兩年,加起來也沒說過幾句話。
“真的假的?”
沈清薇掩住櫻桃小嘴,眼中滿是笑意:“你這小身板,不會給跳貓子揍了吧?”
“說啥呢?”
陸明洲拍著大臂,做了幾個屈伸動作:“這是肌肉,看到沒有?”
“咯咯咯,你真逗……”
沈清薇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再也忍不住,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花枝亂顫。
“嗡!”
馮遠征感覺腦袋炸了!
這還是自己認識的冰山美人嗎?
原來不但會笑,還會開玩笑。
這小子,到底是什麼來頭?
惹不起、惹不起!
這槍,想辦法都得還給他。
可這小子真會惹禍,不知道這是56式半自動步槍嗎?
這是你一個普通社員能拿的?
算了算了,看在清薇的面子上,送你一場造化。
他把心一橫:“你們聊,我去去就來!”
辦公室內。
氣氛突然安靜,只剩下年輕的兩人,面面相覷。
良久,沈清薇低著頭,輕聲問:“你真的會打獵?”
“嗯!”
陸明洲兩輩子加起來,也沒有和女生單獨打交道的經驗,老臉微微一紅。
“你怎麼不給我寫信?”
她的聲音很輕,猶如蠅蚋一般。
“啥?”
陸明洲感覺心臟停了一拍,以為自己聽錯了:“寫信?寫什麼信?”
沈清薇愕然望著他。
雙手死死地捏著衣角,委屈的眼淚掉了出來:“我明明……叫陸明峰帶給你的……”
“可是,我從來沒收到過啊!”
陸明洲一陣頭大,突然明白陸明峰為什麼恨自己。
不至於吧?
自己和校花,清清白白,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沈清薇不知道想到什麼,低著頭,神情微冷。
片刻之後,她抬起頭來:“那你記住,我家的地址是……”
這在這時,馮遠征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好消息、好消息!”
他跑得氣喘吁吁,額頭上全是汗,顧不上擦,“咕嘟”灌了一大搪瓷缸水。
他重重放下搪瓷缸,抹嘴一笑:“我剛去了一趟林業站,他們說冬獵馬上要來了,到時候組織獵戶去打熊瞎子,一個月就能有消息。”
“一個月?”
沈清薇身體微微顫抖,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恐懼:“醫生說,等不了一個月,最好一個星期內找到。”
“可你這熊膽找了快一個月,一點頭緒都沒有。醫生說的一個星期,哪有那麼簡單?”
馮遠征皺起眉頭,露出一絲苦笑。
陸明洲看向沈清薇的眼睛,果然發現一絲異常。
在她黑白分明的杏仁大眼裡,有一層淡淡的灰白瘢痕。
他在部隊的時候,進修過簡單的醫藥知識,知道這是一種眼疾。
學名叫“角膜翳”,在東北叫“矇眼病”。
在沒有糖皮質抗生素的年代,也不具備手術條件,只能用熊膽、麝香、冰片等混合,製成藥劑滴眼外用。
麝香和冰片,在藥店裡就能購買,但買熊膽就沒這麼容易了。
熊瞎子哪有那麼好打?
熊膽更是稀缺,否則一個賣不到五百元的天價,能不能買到,全靠機緣。
“沒事,我去幫你打!”
陸明洲下定決心,脫口而出。
靜!
辦公室裡沒有一點聲音。
兩人都怔怔地看向他,就差額頭上寫著“不相信”三個字。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馮遠征輕輕地彈著自己的大腿,眼神中帶著幾分凝重:“一個月前,我拜託幾個老獵人戶去打了,現在連影子都沒摸著。”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很開心。”
沈清薇眼中閃爍著淚光,嘴唇緊抿著,緊緊地捏了一下拳頭,才接著說:“但你不要去冒險,我再想其它辦法。”
她捂著眼睛,似乎害怕被陸明洲看到,匆忙往外面走去。
她有些哽咽的聲音傳來:“表姨夫,我身體不舒服,先回去了。”
馮遠征連忙追出去:“清薇,你慢走,我送你。”
陸明洲傻眼了!
我說錯話了嗎?
好像沒有啊,那沈清薇哭著離開幹嘛?
馮遠征回來,手裡多了一個物件,正是那把56式半自動。
他怎麼也想不通,一向心高氣傲的沈清薇,居然會喜歡眼前這個傻小子。
上車之前,還特意交待自己要照顧他。
不過,兩人身份太懸殊,想在一起,幾乎沒有任何希望。
罷了,有清薇求情,也算這小子燒了高香吧。
他把槍遞了過去,神情嚴肅地說:“這槍你可以用,但不能對人。我可是給你做了擔保的,你要是敢做什麼橫事,我第一個把你抓回來。行了,這裡沒事了,你走吧。”
陸明洲沒想到,自己能毫髮無傷地離開,連槍也完璧歸趙。
當他走出派出所的那一刻,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走得很慢。
一路上,有人對著他指指點點。
“快看,那個人背的獵槍好帥!”
“對啊,什麼時候有這麼好看的獵槍,我也想去弄一把。”
“得了吧,我剛退伍回來,那是新款的56式半自動步槍。”
“不會吧?這樣的新型槍,他怎麼有的?”
“那誰知道?”
……
一個多小時後,陸大河家。
陸大海端著一盆水出來,正好看到經過院門口的陸明洲。
“咣噹!”
他身形一僵,手一鬆,手中的搪瓷盆掉在地上,翻了個身。
盆裡的水飛濺出來,流淌得滿地都是,他的鞋子、褲腳都被打溼了。
他卻渾然不知,像個木偶一樣,瞪圓眼睛,嘴裡能塞下雞蛋。
“你……你是怎……怎麼回……回來的?”
陸明洲不耐煩地說:“蠢不蠢?當然是走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