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歲,待業ing女青年的哨棋崛起史,End。
10分鐘快棋,徐否用不到1分鐘就結束了比賽。
“Check.”
孩子抽噎的背景音一點點消失,這種慘無人道的輸法,讓沉浸於失去寶物的小孩子都心生同情。
如果說夢想形成是傾瀉的聲音,那麼徐否聽見了,夢想破碎的聲音是這樣的:“Check.”——下一步將死。
被“check”“check”“check”追著走了十秒,對手走一步提醒一步要解圍,最後“checkmate”,將死。徐否只剩下一個王哨了,她卻覺得感覺很好,不用停留,往前走一步或者無路可走,都是乾脆利落的抉擇。
時間全部枯竭,再也無法使最末的兵哨往前一格。
被逼到絕境,她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放棄。
“check”,這是她最初的夢想破滅的時候發出的聲音,是短暫而年輕的男音,還好,起碼不是雞飛狗跳、摔碗碎盆、叮鈴咣啷。
她看了眼棋盤,孤獨的白王歪倒在角落,憑著她初中學到的印象模糊的哨棋規則,貫徹有一步走一步的活在當下原則,她開悟了,把棋類定為夢想太草率,如HR所言,應該先去測個MBTI。
“賭注方面,您想要什麼,”已經是27歲的成年人,五年的社畜,深知把一代名手的時間浪費在虐菜身上,連菜也不算的徐否自覺提出補償,她吃力地說一句喘一下,“您提。”
“煙。”他像是精力沒有任何損耗,神色如常地扶起了白王。
徐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這位棋手與人對話時總會盯著下半張臉。
她頓了頓,爽快地答應:“好,您抽嗎?什麼牌子?”
“我不抽菸,但你會,”男人伸出手來,指著徐否曾經放過一盒煙的口袋,“用那個當賭注。”
如果說不震驚,那是不可能的。
徐否抽菸的習慣其實很難看出來,因為她抽的女士煙煙味清淡,她抽菸頻率也不高,更何況為駱廈戒菸已經幾年過去,手指上沒有味 道,牙齒也沒有燻黃。
徐否一下子按住口袋,口袋癟了下去,更離譜的是,這裡曾經存在過一盒煙這件事是怎麼猜出來的。
“5月10號。”他並沒有吊胃口。
5月10號。
啊,跟朋友會面的週四,他看見了。
——所以才邀請她下棋的嗎?為了一盒煙?
“……”徐否滿心為什麼,但想到對方贏下了小朋友的奧特曼鑰匙扣,似乎要她一盒煙也情有可原。
只是如他所見這盒煙並不在她這,而她異地的不抽菸的朋友會怎麼處置一盒煙也很明顯。
但更明顯的是,眼前的人知道這些事實,但依然想要那盒煙。
對方的目光如溫水煮青蛙,她只好承諾:“我會拿來。”
“嗯,因為是賭注,”至始至終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他也似乎覺得沒有互相知曉的必要,一直以第一人稱相稱,“你也可以贏回去。”
這話也是對摔斷腿但想飛的“迪迦”說的,但“迪迦”嘴巴一癟,對這種不可能的條件表示憤懣。
“好。”徐否應了一聲,但沒有離席。
可能是對於下午的奇遇有太多執念,夢想的培育和放棄又來得太過輕鬆,劇烈的“我剛剛在幹什麼”的疑問充斥著腦袋,精力又全部耗盡,唯一執行的是留下來的念頭。
在被人推下高臺前,沒處可去,也無事可幹,她撐住額頭坐在棋盤前,眼珠子無意識地跟著擺放棋子的纖長手指轉動。
棋盤非黑即白,界限清晰,讓徐否很舒坦。
對面的棋手也沒有趕她的意思,專注到幾乎算無視了她的注視,他的落子聲又很好聽,執棋時微微凸起的腕骨也很好看。
不同職業的人會有不同的特性,雖說大多是刻板印象,但舉例來說,作為醫生的朱聘的手指修長有力,可以讓他更好控制器械,作為教師的徐利不太做美甲,因為她寫板書很容易把美甲磕破。
下棋的這位手指纖長柔軟是為了什麼?
“嗒。”
棋手大多是從小學起,甚至三四歲、四五歲就開始接觸,想來,對於夢想的追求,眼前的人可能處於極端。
要麼,想下一輩子棋。
要麼,能下一輩子棋。
總之,都是一輩子下棋,放棄夢想追求其他的經歷應該為零,或者說很幸運嗎?剛好擅長和夢想重合。
徐否身邊的人大多沒有夢想那麼宏觀的概念,父母是醫生我也做醫生,教師是鐵飯碗所以考教師編制,剛好拿到這個公司的offer去試試崗位,海外還沒去過要不去讀個書順便旅行一下,長得好看就去當個網紅……
夢想、理想不是人人會有的東西。
問眼前的棋手“夢想是什麼”會不會和問修空調師傅“您是做什麼工作的”一樣冒昧。
徐否這麼想著,望向觀景臺外滿天的鯉魚斑雲,過來收被子的護工說“明天天氣會很好”,棋子穩定觸擊的聲響中,棋手緩和地應了一聲“嗯”。
她偏頭回來盯著棋盤,上面大概是一部正在被解開的殘局,護工正在把被子拍松,所有人都專注於自身的此刻,她突然放鬆下來,隨後昏昏欲睡,當然她也真的睡過去了。
這裡沒有駱廈,沒有白小溫,這裡的人不會詛咒她、汙衊她、陷害她,這裡也沒有她要排除、勸退、阻攔的人。
“嗒。”
這裡是醫院,就算在睡夢中猝死,朱聘會趕來搶救吧。
“嗒。”
在一聲聲應和中,徐否睡去了。
她頭一回無比清晰地做夢,夢見了類似於鯨魚一樣的龐大生物,穿行於她的小船之下,悠長的鳴叫聲時時迴盪。它的眼神穿透光怪陸離的海面,遙遙投來,讓徐否感到自己渺小、平靜。
分明是深海,她想,怎麼能夠看見鯨魚的眼神呢。她又很快釋然,躺平在波浪輕推的小船上。
所以是夢啊。
只有在夢裡,她才聽不見那些細碎的人聲。
棋手解開殘局時,天色漸暗,他一抬頭,對面的人閉眼枕在一側小臂,毫無聲響,軀體隨呼吸的起伏也很微妙。
“她死了嗎?”
要入夜了,怕徐否著涼,護士姐姐拿來毯子,聽見這麼一句,連連嘆氣。
“是太累了,睡得太沉了,”她輕聲說,“夜班幽靈終於睡覺啦,都不知道之前在哪裡睡覺,飯也不太吃的樣子。”
蓋上毯子後,她又小聲說:“等晚些我再叫醒她好啦,鍾先生,不好意思啊,特別麻煩您收拾棋的時候放輕聲些。”
鍾先生:“她不是病人?”
“這位是病人家屬,”護士姐姐對於膚色蒼白、身型瘦弱的一切事物都無法置之不理,她捻好毯子,看見徐否壓在臉側的瘦削手腕,“但和病人差不多。”
“之前我們都很擔心,裡面那位還沒起來,外面這位就倒下去了。”
見護士欲言又止,鍾祁也沒有再多問,他的人生裡下棋下著下著,對手死在棋局中的不是沒有過,問出“她死了嗎”也絕非開玩笑。
“像是死了。”
下過一盤棋,多多少少能理解對手的行事風格。
這人像是每天都在懸崖上爬,無論前面是遞來一根繩子還是有一塊墊腳的石頭都要死命抓住,長久地存在於只有一個選項的人生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陷阱跳進去,死角也跑進去,設下的任何圈套,她全部毫不猶豫地進了。
“我以為她是吸菸得了肺癌,”鍾祁垂了眼睫,和緩地說了個長句,“一臉沒有明天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