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鼠揹著東西,走了一會才緩過神來:“青牛哥,我們現在去哪?”
“回家。”
黃鼠又問:“這些東西怎麼辦?以後我們還能進城嗎?”
他現在對進城稍微有些膽怯,從城門進要交錢,不從城門進,以後出去不知道會不會還會被攔。
花青牛將破爛的麻包背在身後:“我們先去找小喜娘,先不進城了,回頭你跟我進山,前天挖的陷阱該去看看了。”
“哎。”
聽說不進城進山,黃鼠沒忍住連嚥了幾口口水。
大旱旱的是晉西,安陽在晉中,影響不大。
已經進了五月,吃的東西逐漸多了起來,山中的竹筍和野菜還能吃,後山的槐花好像這兩日也能摘了。
要是能再抓到只把野兔野雞,那就更好。
小喜也是郭家莊人,她家離花青牛住的窩棚最近,也是郭家莊最窮的一戶人家。
小兄弟倆沒有從村口進莊子,而是繞了小道,從田間的埂上走。
雖然田埂狹窄,卻不用和村裡的婦人孩童照面,也省了許多口舌。
小道直通村東頭的山道,一邊是小喜家,一邊跟遠些花青牛他們住的窩棚
小喜一家住著三間房,根基是石塊,砌了半截石牆到窗口下面,往上就是泥牆。
屋頂是厚厚的茅草,因為壓的厚實風雨不侵。
東間住著小喜娘和小喜的弟弟小福,西間住著小喜和她那半瞎的奶奶,另一邊還搭了敞著門的棚子,砌了鍋灶燒火做飯。
籬笆圈起來的院子裡,橫七豎八拉著好幾道麻繩,上面晾著小喜娘和婆婆兩人一早洗的衣褲。
早幾年小喜爹在城裡騾馬市做活計,一日也能掙個幾十文,掃出來的畜生糞便幾個打掃的人分分推回來,堆在屋外的荒地上發酵。
自家地用不完的,有那鄉下需要地裡漚肥的,就花個幾文錢來買一擔,也算是一筆收入。
家裡的日子不算好,卻也不算差,起碼能餬口,也有個風不吹雨不打的棲身之處。
沒想到,小喜爹被騾馬市的騾子踹斷了腰,在家裡熬了半年多還是去了。
小喜爺奶就小喜爹這麼一個,小喜爹一死,她爺扛不住也跟著兒子去了,小喜奶的眼睛也哭的半瞎。
家裡底子本來也不厚實,給小喜爹看病又賣了幾畝最好的良田,人沒救回來地也沒了。
接著又是大旱,安陽這邊就算沒逼到拋家棄子地逃荒,卻也受到了影響。
人再難,總是要活著。
現在,家裡靠著兩畝薄地餬口,小喜娘再去縣城接了漿洗的活計回來。
只能掙個三瓜兩棗,一家四口勉強糊個溫飽。
花青牛剛醒來的那段時間,黃鼠爺爺還沒死。
有他護著,哪怕沒吃的,也能挖到草根給幾個孩子熬點熱湯。
黃鼠爺爺死的時候,花青牛還在病中起不來身,幾個孩子朝不保夕,常常餓的頭暈眼花。
花青牛總算能起身,就想著去大龜山尋點吃的,沒走到大龜山就餓暈了。
恰好被出門挖野菜的小喜和小喜娘遇見,給她喝了水,小喜還回去拿了半塊菜饃給他。
有了半塊菜饃,花青牛總算活了過來。
也是小喜娘告訴他,陳老頭不行了,想找個孩子給他守孝,才讓他們幾個孩子在郭家莊有了容身之地。
沒兩天陳老頭死了,花青牛幾個披麻戴孝送了老人下地,也在郭家莊落了腳,有了個能遮風擋雨的地。
接過花青牛遞過來的包裹,從裡面掏出衣褲和褥單,看的小喜娘一臉心疼。
“這好的衣裳,咋都扯破了呢!”
小喜娘一邊心疼,一邊將窩在一起的衣裙,中衣,肚兜,褻褲一一整理出來。
蹬破的床單獨放一邊,暫時顧不上。
這衣服床單是從哪裡來,小喜娘沒問。她不是什麼無知的婦人,這上面的汙漬還有氣味她還是知道的。
這麼好的料子,成衣店最少也得賣十幾兩一身,就算是髒汙了,也只有花樓那種地方才會把這麼好的料子扔了。
看這衣服的破損,還有破損的床單,看樣子穿這身衣服的姑娘也沒少受罪。
小喜娘一邊收拾,嘴裡不停地念叨著罪過。
別看花樓裡的姐兒穿金戴銀,遍身綾羅,那天天迎來送往的日子可不好過。
這幾年世道亂,先是兵禍,後遇天災,雖然郭家莊受到的影響不大,小喜娘卻沒少看見好人家賣妻鬻子的。
不是萬不得已,誰能把好好的閨女賣去花樓,過那糟踐人的日子。
還是他們這塊好,就是窮點,苦點,起碼日子還能好好過下去。
小喜娘也不嫌棄上面的汙穢,小心地鋪在平滑的木板上,又打了溫水,一點一點用細布輕輕抹擦。
窮人是沒資格嫌棄的,能吃飽飯就是萬幸。
貴重的錦緞,儘量是不用水清洗的,得一點點用溼布擦拭去上面的汙穢,然後在背陰處風乾,才能完好地保存它原有的色彩。
小喜娘手中沾了溫水的細布,邊細細收拾邊問:“這衣褲我給收拾乾淨,是給你拿去賣還是改了穿?”
花青牛:“能賣就賣吧,這料子好,應該還能換幾個銅錢。”
“哎,那我就先給你收拾出來。”
小喜娘提起手中的裙子,“這襖子是個好的,就是釦子扯了,只要縫補起來,繡個同色的暗紋,保管看不出來。就是這裙子……”
看著一旁被扯成兩半的裙子,小喜娘心疼的直抽冷氣,“這裙子料子是極好的,就這扯的也太破了。就怕縫補好,也賣不出去。”
她的手藝到底有限,以前在繡莊有個姓張的姐姐就會縫補,再破的洞,她也能一針一線縫補的和原來一模一樣。
後來大家都嫁了人,她雖然嫁在鄉下,但是家中有地還有桑田。公婆種桑養蠶男人做活,日子比在孃家還要好過點。
平日裡她也就接點輕鬆的活計在家裡做,掙個三瓜兩棗。
張姐姐憑藉一手好針線,嫁在了縣裡,雖是縣城人家,那日子卻未必比鄉下好過。
聽說張姐姐嫁的這家人兒女多,張姐姐是長嫂,不但要養活自己的兒女,還要掙錢幫著公婆給小叔子們娶妻。
為了多掙銀子,張姐姐嫁人後並沒有辭去繡莊的活計,白天在繡莊做活,晚上回來還要做婆婆幫她接的私活。
去年,小喜娘聽繡莊的姐妹說,張家姐姐的眼睛幾乎半瞎了。
繡活不能做,兒女還沒成人,只能接了漿洗的活計,日子過的極苦。
小喜娘拿著這扯破的裙子,心裡想,要是她有張姐姐的手藝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