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了嗎?”
花青牛拔出兔子脖子上的鐵釘,“這兔子是我先打死的,你家公子的箭射出去的時候,這兔子已經死了。”
小廝啞然失聲,看著兔子腦袋上的鐵釘,又看了一眼站在身後的公子。
半晌才慢慢退回到公子身邊,小聲地嘟囔:“二公子,你看這事如何是好。”
二公子的箭羽就插在兔子肚子上,而眼前的黑小子的鐵釘也確實在兔子脖子上。
他也不能偏心,非說這兔子是二公子打的。
少年的聲音嘶啞而冷漠:“給他們一錠銀子,這兔子就當我們買了。”
說著少年轉身就走,看也不看花青牛兩人一眼。
小廝猶豫再三,才從錢袋裡挑出最小的一塊銀錠子:“既然說不清這兔子是誰打死的,那我們給你銀錢,我們拿兔子,你拿銀錢可好?”
見花青牛沒動,小廝小心翼翼將銀錠子放在地上的石塊上,“這銀子夠你買好幾只這麼大的兔子了,你們不虧的。”
說完,小廝拎起地上的兔子拔腿就跑,深怕花青牛會和他推辭一般。
花青牛的目光,追隨著遠去的主僕二人,半天沒有動。
“銀子哎。”
黃鼠等人走遠,忙彎腰抓起石塊上的銀子,在嘴裡用力咬了一口。
是銀子,他出息了,竟然親手摸到了銀子!
等主僕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雜樹林中,花青牛才慢慢收回目光。
剛才他看的很清楚,銅製的三稜箭,箭身上刻了個小小的重。
宋記繡莊當家人嫡出幼子宋重錦,小名錦官兒。
宋重錦從小就喜歡這些花裡胡哨的名堂,只要是他的東西,必定要刻上他的標記。
錦字筆畫太多,宋重錦刻了一次就放棄了,後來就選了重這個字。
小時候,她和宋重錦不知道打過多少架。
五歲前,宋重錦還能和他打個平手,不是她哭著找祖母,就是宋重錦哭著喊娘。
五歲後,她跟著小七學功夫,後來又被舅爺爺帶去鏢局,跟著師兄們一起操練,宋重錦再也沒有打過她。
她學功夫,宋重錦也跟著學。她溜貓逗狗,宋重錦也溜貓逗狗。
兩人從小打到大,見面就掐。
十歲那年,宋家老太太病重,宋重錦回了蘇城老家照顧祖母,直到雲家的天衣坊出事,兩人再沒見面。
宋記繡莊和雲家的天衣坊是生意上同行,又在同一條街上開鋪子,此消彼長是常事。
同行是冤家,宋記繡莊和天衣坊卻有著數代的情誼。
宋家的老祖宗和雲家的老祖宗,是一起學手藝的師兄弟,有著同門長大的情誼。
後來雲家老祖宗自己開了家小小的做成衣的鋪子,宋家也在雲家的支持下,開了個門臉極小的賣繡線的鋪子。
兩家一起來的京城,一起買鋪建房,才有了後來的天衣坊和宋記繡莊。
兩家也是互相扶持,才在各自在京城站穩了腳跟。
大姐雲錦蕙心蘭質容色過人,剛剛出生,就和宋家長房長子,也就是宋重錦的大哥宋重城和大姐定下親事。
大姐尚未及笄,父兄和宋重城去通州收生絲,兩家的商船在運河上遇到水匪。
父親當場身亡,大哥受傷後落水再無音訊,宋重城重傷昏迷,整整歇了小半年才緩過來。
從蘇城到通州的水路,兩家不知道走了多少次。水匪最囂張的那些年也沒出事,偏偏這次兩家就出了事。
宋雲兩家出事,獲利的不過就那幾家,花青牛不相信他們都是清白無辜的。
只是不知,這其中,到底誰是人誰是鬼。
“青牛哥,青牛哥。”
黃鼠輕推了花青牛一把,“你看這銀子。”
他將銀子舉到花青牛面前,“這銀子可有二兩?”
長這麼大,黃鼠還沒見過銀子呢,見的最多的就是銅錢,就是銅錢也沒到他手裡過。
花青牛低頭掃了一眼:“嗯,是二兩的。”
這種二兩一個的梅花銀錠子,每年過年的時候,她不知道贏了宋重錦多少個。
每年宋重錦的壓歲錢,都要輸給他大半。
“青牛哥,給。”
黃鼠將銀錠子塞在花青牛手中,抬腳踢了泥土,將地上的血跡掩埋。
這山裡雖然沒有野獸出沒,但是野豬野狼聽說還是見過的。
花青牛接了銀子,虛攏在手心裡:“你在這裡等著,我去別處看看。”
“好。”
黃鼠十分乖覺地讓到一旁,心中有些可惜剛才被拎走的野兔。
聽祖父說,兔肉不能當飯吃,吃的越多死的越快。
祖父小時候,有鄰人養了幾十只兔子,荒年的時候,全家還以為能靠著兔子渡過荒年。
沒有一點糧的時候,連吃了幾日兔子,全家差點都餓死。
前幾天暖暖撿了只兔子回來,大家難得吃了頓肉,美得他和狗蛋差點把舌頭都吞下肚。
也不明白,為什麼只吃兔肉,就會餓死呢?
那兔肉不是肉嗎?
花青牛跟在宋重錦的身後,遠遠地墜著,等他們出了大龜山,往安陽城去,他才回了頭。
花青牛很想追上去問問,天衣坊可還在?宋家人可好?
往事不可追,來日猶可期!
回來的路上,花青牛看了看左右,確定周圍沒人,他又一次閃身進了天衣坊。
天衣坊還是老樣子,空寂無聲。
所有的一切都還在,就是祖母、娘、姐姐她們卻再也不會在這裡出現。
花青牛沒做停留,直奔後院織房。
一百一十二架織機,有七十六架的織機上,是未織完的布匹。
花青牛在屋外洗淨手,又拍打掉身上的草屑和塵土,才慢慢走到第一架織機前。
這架花樓織機是母親的心愛之物,織機上的圖案剛剛織了大半。
因為替姐姐準備嫁妝,才耽擱了下來。
織造時春姨在上負責提花,母親坐在下面投梭織緯。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心意相通配合默契,才能完成織造操作
花青牛在織機前坐下,拿起一旁的線軸。
沒有挽花工,也沒有織花工幫著上下呼應,沒人幫著調度綜框、交換投擲多色緯梭。
花青牛一人坐在提花木機前,投梭引緯、提花操作……
好像又回到了少時,跟著母親學織錦的時候,耳邊彷彿還回響著母親的諄諄教導。
隨著織機將未完成的布匹慢慢織成,花青牛又一次淚溼眼眶。
只有母親,才能織出這樣佈局嚴謹、層次分明、色彩豐富,絢麗多彩的寶照大花錦。
而她在幫母親和春姨織完這塊寶照大花錦後,竟然學會了她們兩人的全部技藝。
母親和春姨三十多年的配合練習,日夜深耕精琢的心血,此刻全部完美地傳承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