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絨本想趁謝闊靜養的時候,在房間裡待兩天,讓自己的臉好好恢復恢復,但她剛喝完藥還沒多久,房門就被人給敲響了。
葉絨:“???”
還沒到午飯時間呢,誰來找她啊?
葉絨戴好面具,打開房門。
“……大人。”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來人是謝闊。
葉絨深吸一口氣,看向打擾了她休息的男人,發出了誠懇的問候,“大人,您肩上的傷怎麼樣了?”
說好的要靜養呢?
他怎麼就不能老老實實,遵照醫囑躺在床上,等待傷勢復原?
看著葉絨眼中的怨念,本想在回豫州前,離她遠點,結果避嫌避了個寂寞的謝闊有些沉默。
他無奈抬手捏了捏眉心,最終道了句,“勞煩姑娘關心,謝某傷勢已無大礙。”
想到為了照顧她嬌貴的身體,徐策行特意找的藉口,謝闊想了想,又補充了句,“平常活動活動無妨的,只要不牽扯到傷處即可。”
葉絨:“……”
她覺得他還是在逞強,但她沒有證據。
時間不多了,謝闊直入主題,“謝某此番前來,是有要事,不知可否入內詳談?”
聽到這話,不知道自己好端端的牽扯到了什麼事件中,葉絨眉頭微皺。
眼看謝闊面容凝重,她沉吟片刻,最終還是做了個請的手勢,“大人請進。”
知道她聽不懂委婉話的謝闊,一進屋就開門見山道:“徐州太守為人極其強勢苛刻,今歲大寒,糧食減產,他卻假借朝廷名義,把百姓的稅收翻了個倍,前段時間更是又來懷縣強徵了一次糧,以至於現在整個懷縣百姓,秋收剛過沒多久,就開始吃起了樹皮。”
男人的話很簡短,但卻震撼人心。
生在和平年代的葉絨,頭一次直面亂世的殘酷,以至於好半天都沒能回過神。
懷縣,數萬百姓居住的地方,至明年開春,僅餘數百人;其他人不是背井離鄉,外出謀求生路去了,便是死在了今年的寒冬。
要問她為何對此如此清楚,概因原主養母便是懷縣中人。
書中對此提了一嘴,因涉及原主過往,她便記住了。
此時,書上寫的文字,和謝闊話中血淋淋的事實結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慘絕人寰的畫面,使得葉絨情不自禁抿緊了有些發白的唇瓣。
“懷縣在何處?”
“驛站東行百里。”
葉絨:“——”
已知原主養母孃家距此不遠,原主養父乃懷縣縣城附近某一村落中的獨眼獵戶,為了將深山採摘的千年人參賣出高價,他們壯膽找上驛站貴人,讓重傷的謝闊,被他們送來的人參救了一命,也因此與他有了一面之緣。
想到此,葉絨看向因為逞強,傷勢突然惡化,需要靜養的眼前人。
彼時,葉絨內心隱隱有種明悟——
如果她的預感沒有錯的話,那她離開的時間就是這兩天了。
只要這兩天,她待在這裡,就能遇見撞上來的原主,回到正確的時間線了。
——這對她來說,確實是頭等重要的大事。
但謝闊不知道啊!
那他口中的要事,又是什麼?
葉絨抬眸看向身旁坐著的男人,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你低價賣出糧食的事情,被人知道了。”
“事關糧食,懷縣意外得知此事的過路人,直接帶著族中長老與一大群人,把驛站圍了個水洩不通,前來買糧。”
說到這裡,謝闊頓了下。
黑鐵衛雖然個個驍勇善戰,但知道消息趕來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不可能為了那批糧餉殺光整個懷縣人,只能避開了。
但他們想平安離開,便是捨棄那萬把斤糧食都不行,少說也得見點血。
正當謝闊斟酌著如何組織語言,才能儘量把接下來的血腥突圍,說的不那麼令眼前人恐懼的時候,葉絨開口了。
“又有其他人來買糧了?”
葉絨眉頭情不自禁的皺了起來,賣給一人糧食影響不了什麼,但賣給一群人糧食,萬一激起了蝴蝶效應,把原主隨養父前來驛站賣人參這件事情給整沒了怎麼辦?
葉絨張嘴剛想拒絕,突然想到小二求糧時說的那些話。
——他父親為了讓他們家裡人多吃一口糧,想絕食而亡。
想到書中懷縣人那千不存一的描寫,葉絨拒絕的話就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天殺的黑心糧販子,天天只知道漲價,壓榨老百姓的血汗錢。
漲漲漲,漲個鬼啊漲!
葉絨深吸一口氣,嚥下了到嘴邊的拒絕。
“我知道了。”
萬萬沒想到他還沒有說完,葉絨就理解了他的意思,謝闊有些詫異。
難道這就是近朱者赤?
然而,他臉上的笑容剛揚起,就因為葉絨接下來的話,凝住了。
“大人,我先下去看看來了多少買糧的人。”
要是人少的話,她就賣了。
聽出她言外之意的謝闊,“……”
他寧願他沒有聽出來。
就底下那場面,除非她能再弄來數萬斤糧食,不然鐵定不能善了。
葉絨出了客房來到樓梯口,最先看到的不是坐在徐策行對面,請他賣糧的幾位頭髮花白的老人,而是驛站外站著的那幾百來號青壯年。
他們或腿瘸手殘,或沒了一隻胳膊,或瞎了一隻眼睛,更有甚者,一整條大腿都是木頭做的。
仔細看去,僅有的幾個身無殘疾的人,全是女性。
並且,無論男女,他們全都餓的面黃肌瘦的,看起來可憐極了。
彼時他們正站在深秋寒涼的雨中,目不轉睛的看著驛站裡坐著的徐策行,眼中的光亮的驚人,似把生的希望,全然寄託在了這裡。
草,一種植物!
這人數多的著實超出了葉絨的預料。
然而,看著這麼一群人,看著他們為了省些救命錢,不去城裡糧商那裡買高價糧,而是冒著風雨來了這裡,她全然無法拒絕他們的請求。
刻意迴避的亂世場景,在她面前掀開了一角,葉絨頗有些不忍直視的閉了閉眼。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張養浩這話說的,可真形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