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隨而來的謝闊,因這兩天的相處,很輕易的就察覺到葉絨內心的悲憫。
生平頭一次見識到聖母的存在,謝闊額角青筋重重跳了一下。
眼看葉絨就要下樓,他連忙伸手格擋。
“別下去,你救不了他們的。”
她此番便是當真下樓賣給他們足夠多的糧食,也救不了他們,因為……
徐州太守已經放棄了懷縣,連他們明年的良種都收走了。
懷縣縣令和與他交好的那些鄉紳豪族,也已經提前悄悄離開了這裡,此時樓下那些人,正逢窮途末路。
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敢阻攔擁有悍馬利器的他們。
只可惜,懷縣幾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聯手把這件事情瞞了兩天,他們剛剛才得知此事——
為時已晚。
他若提前知道這件事情的話,肯定帶她繞道遠行。
葉絨看向神情戒備的謝闊,張了張嘴,聲音有些乾澀的道:“我知道。”
她也知道,糧食賣多了會引得眼前人,懷疑她的身份;她更知道,此番下樓,賣糧導致的蝴蝶效應,極有可能使她錯過原主,可……
樓下這些比非洲難民還慘的人,是中州人啊!
她要是沒見到,還可以假裝這事不存在;但撞上了,便不能袖手旁,寒了骨子裡中州上下傳承了近萬年的熱血。
這麼想著,葉絨深吸一口氣,避開謝闊的阻攔,徑直下樓。
看著不動聲色,往樓梯上下來的人靠近的黑鐵衛,與徐策行坐在一起,說著客套的場面話,打著機鋒的幾位懷縣老人,相互對視一眼。
他們知道,真正能做主的人來了。
坐在徐策行正對面的老人周才德輕吸口氣,打起了十萬分的精神。
懷縣兒郎們已經沒剩多少了,如果可以,他想不見血的和平解決此事,哪怕因此少得些糧食,也可以。
這麼想著,看著在樓底下呈拱衛姿勢站著的一眾黑鐵衛。
打眼一掃,就知道他們非常驍勇善戰的周才德舌尖泛苦。
他率先起身,對葉絨他們拱手道:“周才德見過兩位大人。”
看著頭髮花白,身形纖瘦的老人一鞠到底,葉絨心頭一顫。
她連忙三步並做兩步,從樓梯上下來,“周老先生不必多禮。”
葉絨把老人親自扶起來,做了個請的手勢,“你們是來買糧的,來者是客,請坐。”
話落,葉絨看向驛站小二,“麻煩你去燒一大鍋熱水,把裝飱食的袋子裡的那一大袋生薑紅棗粉煮上,請外面的客人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那生薑紅棗粉,本來是預備給雨中趕路的他們驅寒用的,考慮到她自己的體質的緣故,她特意多買了一些,應該差不多能給這裡的人,一人沏上一碗。
這麼想著,葉絨頓了下,緊跟著又對小二道了句,“秋雨寒涼,這大廳內空間蠻大的,勞煩你把外面的客人也請進來吧。”
葉絨這一連串意料之外的話,打了周才德一個措手不及。
眼見剛剛還殺氣騰騰看著他們的小二,笑容滿面的應了聲是,利落聽話照做,來了小半個時辰,僅得了一杯冷茶的周才德愣住了。
說好的僕隨主呢?
看徐策行剛剛那笑裡藏針的態度,他還以為此事不能善了了,身為徐策行的上司,眼前這人怎麼會對他們如此和善?
難不成是此人的手下陽奉陰違了?
很快,葉絨扭頭尬笑著解答了他的疑惑。
“大人,您應該不介意讓外面的人進來歇會兒吧?”
謝闊看著葉絨眼中的討好,呵呵一笑。
倘若她不先斬後奏的話,那這假惺惺請示的話,還能有點可信度。
周才德看著謝闊臉上這熟悉的透著股虛偽的客套笑容,瞬間就明白過來他們想買糧,該朝哪邊使力了。
看著身旁哪怕戴著面具,都遮不住心軟的葉絨,周才德瞬間老淚縱橫,愧疚哽咽道:“周某枉讀多年聖賢書,對不起大人吶!”
周才德哭的那叫一個悽慘,聲音裡充滿了賣慘。
“但老朽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帶人過來,想來這裡買點糧食,不求能撐過嚴冬,只求大人舍些糧食給我等,讓城中老小能飽餐幾頓。”
看著說著說著就要跪下的周才德,葉絨扶著人沒敢撒手。
“老先生,咱有話好好說,別激動。”
周才德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只一昧想對著她下跪,請求她的憐憫。
葉絨連忙看向樓梯口處站著的男人。
求助!
謝闊冷眼看著只一個照面的功夫,就被人忽悠的找不著北的葉絨。
他突然覺得這一幕有些礙眼。
嘖!
活成精的老頭兒把攻心計用到人小姑娘身上,是當他不存在嗎?
謝闊上前把兩人分開,胳膊微用巧勁兒,讓周才德站穩才鬆手。
“先生節哀,您這麼激動,要是不小心岔氣了,怎麼辦?”
“對、對、對!”
葉絨站在謝闊身旁使勁兒點頭附和,一點都沒有聽出身旁男人溫和話語中暗藏的威脅。
她緊跟著安慰道:“您別激動,糧食什麼的都好說,剛好我那賣糧的兄弟還沒有走遠,我讓他再運一批過來。”
謝闊:“……”
別人是打一棒子給顆甜棗,到他們這兒,他這根棒子還沒有打下去呢,她就先給人送了一筐甜棗。
真不愧是地主家人見人愛的獨苗苗啊!
周才德聽到葉絨的話,眼睛噌的一下亮的驚人。
“大人……”他的眼睛這下是真情實感的紅了。
無論是周才德,還是其他抱著捨生取義的心態進來驛站的人,都沒有想過這趟目的能這麼輕鬆順利就達成。
眼看氛圍要煽情起來了,受不了這種場面的葉絨連忙道:“這邊糧價12個銅板一斤,你們先統計一下有多少人要買糧,以及一共需要多少斤,我去聯繫一下我那兄弟,讓他趕緊送貨上門。”
話落,葉絨噔噔噔往樓上跑去。
看著話少說了一半的葉絨,謝闊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目光幽幽。
敢情她那賣糧的兄弟的怪癖,還會隨著買糧人的不同,靈活變化吶!
商人的靈活變通,他領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