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嗩吶一齣,誰與爭鋒?
小丫鬟吹得有些上癮,還是李景崇忍無可忍,敲了敲她是嗩吶。
“還吹?抓你們來啦!”
小丫鬟這才戀戀不捨地把嗩吶放下,無視袁嬤嬤等人詫異地目光,走到身穿華服的少女身邊,半攙著她,昂首挺胸,一臉肅然。
“哪來了刁民,竟然敢到大長公主府撒野?”
林悅儀唇角抽了抽,反過來安撫地拍了拍瞪圓眼珠的袁嬤嬤。
周力捂著還在冒血的手臂,冷笑一聲:“呵,公主府門楣高,百姓低賤,難道連喊冤的資格都沒有?!”
他指向地上的屍體,聲淚俱下:“這天底下,還有王法嗎?!郡主昨夜殺了這麼多人——”
“嗚——!”
一聲嗩吶刺破空氣!
百姓的憤怒被這突如其來的嗩吶聲堵在喉嚨裡,愣是沒喊出來。
周力正滔滔不絕,氣勢猛地被打斷,僵在原地。
小丫鬟一邊吹嗩吶,一邊偷偷瞥他,等他不說話了,這才慢悠悠地放下嗩吶,眨巴眨巴眼:“嗯?怎麼不講了?”
周力強行把怒火壓下:“悅寧郡主你——”
“嗚——!”這一次,嗩吶聲驟然拔高,像是在哭喪,一聲長調把他所有話全堵回去!
百姓中有人捂著耳朵忍不住罵一句:“這比殺人還兇殘!”
結果被旁邊的人捂嘴:“噓!你命不要了?”
周力也受不了了,咬牙切齒:“你再吹一下試試?”
小丫鬟抱著嗩吶,滿臉純良:“試試就逝世!”
然後深吸一口氣,突然擺出‘退退退’大媽架勢,嗩吶對著周力臉輸出。
“嗚——!”
“你——!”
小丫鬟笑得甜美,嬌聲道:“瞧你氣得,傷口都又冒血了,需要我吹首《往生咒》給您順順氣嗎?”
周力眼睛都紅了,怒不可遏地掏出一本賬本,“少廢話!白紙黑字,這裡可是你家郡主的印章!”
小丫鬟挑眉嗤笑:“巧了!我這兒也有本賬——記錄你上月嫖資欠款三十兩!”
周力氣得臉紅脖子粗:“那些都是你偽造的!”
小丫鬟微微一笑:“哦?原來印記可以偽造啊?那你手裡的賬本憑什麼是真的?”
百姓:“……”
周力眼神一凜,意識到情況不對,急忙換策略,指向受害者家屬:“那他,她,他們呢!昨夜錢莊殺人時,口口聲聲說是悅寧郡主的命令!”
“嗚——!”
小丫鬟猛地吹響嗩吶,周力險些被震聾!
“又吹?!你到底想幹嘛?!”周力怒吼。
小丫鬟眨巴著眼,語氣天真:“不想幹嘛,就是見不得有人睜眼說瞎話。”
她唇角輕揚,聲調悠長:“周大人不如也吹一曲,讓我們聽聽,睜眼胡謅是一種什麼曲調?”
百姓:“噗——!”
人群中,一年輕漢子眼前一亮:“說得有理啊!”
賣貨郎:“可不是真的,誰敢冤枉郡主啊!”
深受林悅兮重任的王生等人此時終於擠到人群裡,一巴掌直接拍在賣貨郎的腦袋上,。
賣貨郎抱著腦袋轉過頭:“誰打的我?”
然而…無人回應。
周力氣急,但他手裡的是真的。可顯然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他轉身,用帶血的手指著一旁印子錢的受害者家屬:“那他,她,他們呢!”
“昨夜錢莊殺人時,口口聲聲說是悅寧郡主的命令!”
“嗚嗚嗚,我兒啊——!!”
老婦人哭得肝腸寸斷,淚水混著灰燼滴落地面。
火把丟進油桶!人群眼珠赤紅,拳頭咔咔作響。
小丫鬟猛地一聲怒吼:“哭夠了嗎?”
老婦人被罵得一怔,眼淚一時都忘了流。
李景崇微微蹙眉,如此言論,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正想幫忙說兩句,免得真引起了民憤。
不想,小丫鬟卻已緩緩開口,嗓音清脆,卻透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哭夠了,就打起精神來!”
小丫鬟目光犀利,一字一頓:“要哭喪?黃泉路上有的是時間哭!要真相?就把眼珠子從腳底板挪回眼眶裡!”
“那些人都敢光明正大的殺人了,隨便嫁禍個人算什麼難事?”
“你們要是真想報仇,就應該趕緊找衙門的人,把昨夜的人像全都畫下來,而不是在這裡耽誤時間,讓人都跑了!”
周圍的百姓安靜下來,人群中,年紀稍長的老者皺眉沉思。
“是啊…他們說是悅寧郡主的命令,我們就信?他們讓我們喊‘償命’,我們就喊?”
“不對勁啊,這味兒…不對。”
“別管對不對,死人都在這兒擺著呢!”有人低吼。
“那也不能隨便冤枉人啊!萬一真是有人故意嫁禍呢?”
一瞬間,人群中出現了分裂。
從早晨起,他便跪在母親的屍首旁,膝蓋早已麻木,心也早已死透。
可耳邊那道清脆的聲音,像一根繃直的弦,生生扎進了他的耳膜。
“幾張破紙,幾句空話,你們就敢認定郡主殺人?”
“人家說是郡主殺的,你們就信?”
“人家讓你們來鬧事,你們就來?”
“人家讓你們喊‘償命’,你們就嗓子撕破了去喊?”
聲音一字一頓,像刀一樣直直剜進來。人群隱隱有些動搖,可少年卻像被烈火灼了一下,渾身一僵。
他緩緩抬頭,看向臺階上的少女。
她站在那裡,語調鄭重,目光清亮,像在揭開一張虛假的幕布,告訴所有人,他們是如何被愚弄。
可他心裡卻冷笑了一下。
她沒經歷過,所以能站在高處,說得如此輕巧。
她不知道,親眼看到母親被殺,卻無能為力。
她不知道,白紙黑字,哪怕不合理,也能壓死人。
她不知道,他這種被人利用的棋子,從來沒有選擇的資格。
他們不是蠢,他們只是活不下去了。
他的手慢慢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說得好像很有道理。可終究,也不過是站在高處的人,向下俯視的憐憫罷了。
周力目光沉沉,焦急地在人群中找著什麼,可不管是賣貨郎還是吃燒餅的大爺都已經被人帶走了。
嚴護衛說的那人又沒看到,他心一橫,微不可察地朝人群中某人遞了個眼色。
人群中,一名抱著孩子的農婦,愣了愣,看著懷中的孩子,眼底湧起一絲不忍。
但在周力催促的目光下,想到他昨夜說的那句:“若此事成了,咱們日後便是官老爺官夫人,搞不好還能弄個縣太爺噹噹。”
她顫抖的手撫過孩子胎髮,突然發狠咬破自己舌尖,血腥味混著’當官夫人’的妄念,將骨肉推向最近的刀鋒。
侍衛大驚,手中的刀下意識往後撤,可鋒刃已離孩子的面龐不過寸許!
好在關鍵時刻,一道人影閃過——王生眼疾手快,一把將孩子抱了下來!
農婦被侍衛當場制住,她眼見孩子得救,鬆了口氣,但隨即狂亂地大吼:“殺人償命!殺人償命!”
王生抱著孩子退回臺階下,後背被冷汗浸溼,神色複雜地看了小丫鬟一眼:還好郡主早有準備,不然…
臺階上,小丫鬟冷眼掃過,再次將目光定格在慍怒的周力身上。聲音清冷卻滿含殺氣:“拿孩子的性命做賭注,活該死得冤枉!”
“你們,空口白牙,竟敢汙衊堂堂三品郡主?”
她的眼中閃過一抹凌厲的寒光,彷彿是刀鋒,直逼人群,壓得每個人喘不過氣。
“逼著我們家郡主償命?”
氣勢如刀,直直刺進百姓心裡。
四周的喧鬧,在這一刻被生生壓住。
空氣,冷了。
她盯著人群,緩緩吐出最後一句話——
“按大淵律,誣告宗親者——斬!
你們項上人頭,夠砍幾輪的?”
……
短暫的死寂。
寒意順著空氣蔓延,周圍的人屏住呼吸,一些膽小的已悄悄往後挪步,撤了,膽子大點的也低頭吞嚥口水,心裡發毛——方才他們有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
小丫鬟瞥準時機,目光一刀剜向人群中的另一人。
那人臉色慘白,撲通跪下:“小人不敢,郡主恕罪!”
話音剛落,像多米諾骨牌倒塌,一大片人“噗通”跪倒,山呼海嘯般求饒。
李景崇摸了摸肚子,若有所思——自己幹這麼多年,咋還不如一個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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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攤前
嚴護衛站起身,乾脆站到了張川身後。
不是不餓…
實在是這顧世子身上,怎麼還有一股味?
不自知的顧辭風眼睛盯著那名嗩吶丫鬟張川將餛飩推到他桌前:“看來顧世子,還是很關心郡主的。”
顧辭風瞬間回神,眉頭一皺:“不是——”
張川輕笑,放下勺子,目光深邃,“世子不必緊張,關心未婚妻,理所應當。”
顧辭風的手微微一頓,口中冷笑:“我何曾關心她?拋頭露面、巧舌善辯,她有什麼好關心的。”
他一邊掩飾,一邊冷不丁吃了一口餛飩,想到昨日,他為了這破事,特意去了靖安郡王府。
誰知,雖沒能遇到靜安郡王,但張先生給他解了惑:“女人嘛,只要娶進門了,到時候不都好說?”
顧辭風當時就懂了。
悅寧郡主嘴上再怎麼利索,骨子裡卻是個紙老虎,等進了顧家,哼,
他有的是法子對付她!
既然張先生如此透徹…
顧辭風問:“張先生覺得,此事是郡主所為?”
張川輕搖頭,嘴角依舊掛著笑:“張某不敢斷言。”
“但世上許多事,並非需要證據,所需的只是‘認定’而已。”他慢條斯理,輕叩桌沿:“看似郡主佔了上風,但越是如此,百姓越會信她是元兇。”
“人心如牆,越是推得用力,倒得越快。”
顧辭風緩緩放下手中的勺子,往人群中看去。
張川目光微轉,唇角帶笑:“…只是,苦了世子了。”
顧辭風的臉色微變,張川的話像一顆炸彈,狠狠落進他心中——
“娶一個有殺人嫌疑的郡主,對世子而言,怕是會影響一生啊。”
他其實不信林悅兮能做出這種事,但張川說得不無道理——
事已至此,是否為她,已不再重要。
張川看著他掙扎,輕輕斂眸。隨後看向場中那名小丫鬟,雖看不清什麼容貌,眼底卻浮現出一抹淡淡的欣賞。
口才犀利,機敏非凡,能在如此亂局中處之泰然。
可惜,語言再鋒利,若碰上不吃這一套的人,終究也是無用功。
比如——
鐵面無私的陳御史。
他指尖輕敲桌面,眉宇間浮現出一絲深意。
那可是連聖上都敢參的瘋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