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御史是誰?
是上朝連跪三日,逼得聖上改詔的瘋子。
是彈劾權臣三位、吏部官員十二位,逼得半個朝堂談之色變的“閻王”。
是當今聖上最頭疼、最頭痛、卻又不得不倚重的肱骨之臣。
也是——皇上曾在御前議政時,親口評價的:“此人剛直,社稷之幸。”
而現在——
他站在人群裡,神色冷然。
小丫鬟的一番話,讓原本怒不可遏的百姓,竟硬生生壓住了幾分火氣。
她說得雖有理,但若世間是非黑白,皆能憑三言兩語扭轉?那還要律法何用!
於是,當週力終於在人群找到他,朝他磕頭懇求:“陳大人,就您給小人死去的大伯做主啊!”時,他緩緩從人群中走到了正前方。
百姓們竊竊私語:“陳大人竟然也來了,看來這些人有救了!”
陳御史微微抬手,周圍原本躁動的百姓,竟瞬間安靜下來。
沒有喝止,沒有呵斥,他只是一抬手——可百姓們卻像條件反射般屏住呼吸,生怕惹惱了這位“閻王”。
他緩緩抬眸,目光落在李景崇身上,聲音淡漠:“李大人,此案如何?”
李景崇心中暗罵,眼看這局勢都要被那位給控制了,這位閻王從哪跑出來的。
面上還是快速壓低聲音將昨日的案情飛快道來。
陳御史眉頭微皺,沉思片刻,緩緩開口——
“既然京兆府已接手,理應交由衙門徹查。”
他抬眸看向華服少女,沉聲道:“如今人證、物證雖未明,但百姓疑慮未解,郡主不如隨我去一趟京兆府,將此事徹查清楚,方能還你清白。”
這話一齣,原本被女主壓住的民憤,頓時又開始翻湧起來。
“對!去衙門對質!”
“京兆府不是郡主自己報的案嗎?若是清白,去一趟又如何?”
“這可是殺人命案,總不能因為是皇親國戚就不查了吧?”
百姓情緒剛要激動起來,見小丫鬟又拿起了嗩吶。
瞬間安靜了下來。
後來人們談到這天——三千民憤抵不過一聲嗩吶,百般算計敗給半點硃砂。
嘴剛對上的小丫鬟——就還挺遺憾的…
“去衙門?”小丫鬟看著陳御史冷笑了一聲。
擋在華服少女面前,“郡主別怕,我保護你!”
被她保護的“郡主”的笑,竟比哭還要苦澀。
小丫鬟半點不管,抬眸直視陳御史,字字清晰:“陳大人,這是要偏幫這個刁民欺負人了?”
“普通百姓被告,自然是按流程走衙門,可我家郡主是皇親國戚,還是聖上親封的三品郡主!一點確鑿的證據都沒有,就要她去京兆府衙門站著聽審?”
她眼尾輕挑,語氣微揚:“那日後我家郡主還怎麼見人?”
“陳大人這般較真,莫不是想拿我家郡主的名聲當升官梯?”
人群竟一時開始反應了,
——也是啊,郡主哪能和普通百姓一個待遇?
陳御史本意是暫時轉移陣地,以免事情鬧大,百姓情緒失控,進而引發不可控的事端。
再將此案徹查,未料這小丫鬟,如此惡語相向。
他正要發怒,目光落在小丫鬟那雙丹鳳眼上,不知為何覺得眼熟至極。
小丫鬟繼續道:“我家郡主也說了,做些事的是府中下人郭嬤嬤,要告你們也應該是告她吧!”
提到郭嬤嬤,周力靈光一閃:“對!陳大人,就是這個郭嬤嬤,一直讓我大伯做那些事的,錢莊左鄰右舍好多人都見過她。”
小丫鬟雙手一攤,一臉無賴:“那也不關我家郡主的事啊!”
周力:“說不知道郭嬤嬤是郡主的奶嬤嬤,這些事還不是受郡主指使,不然她一個下人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膽子??”
周力說完原以為百姓都會就是跟著他的思路往下走。卻不想人群中卻傳來了不同的聲音。
“他說的郭嬤嬤。不會就是康親王的那個郭嬤嬤吧?”
“什麼康親王的郭嬤嬤?”
“你不知道啊,這郡主府的郭嬤嬤……是不是康親王的丈母孃!她女兒還給康親王生了個兒子呢!”
“前面的說什麼,康親王的小兒子是郭嬤嬤生的!”
不知誰喊了一嗓子,百姓眼睛唰地亮了——吃瓜的熱情瞬間碾壓討債怒火。
眼看還有越傳越離譜的趨勢,王生等人趕緊yeah拉了回來。
“這麼說來,她到底是聽康親王的,還是聽郡主的?”
“廢話,當然是康親王!一個王爺的丈母孃,還能屈尊聽小郡主的?”
百姓聽後,心中有了幾分信服。
周力看著場面徹底被帶偏,瞥向餛飩攤方向,露出勢在必得的笑。
“陳大人!各位百姓,我還有證據!”
隨後,他快步走向一具燒焦的屍體,蹲下身,粗暴地掰開那隻緊握的焦黑手掌。
拿出一塊玉佩,神情無比悲憤:“大家看,這東西——我大伯死前握在手中——一定是殺害他的人留下的!”
百姓瞪大眼睛,紛紛探頭張望。
陳御史眉頭微皺,伸手:“給本官看看。”
周力將玉佩細細擦淨呈上,眼底閃過一絲算計:“陳大人,草民只信您!您看看,這是不是這大長公主府的東西?”
不遠處,張川看著這一幕,微微勾起唇角。
——這局,終於落子…
十六年前陳御史見過這塊玉曾從林墨之腰間墜落,被他踩在腳下,二人也早有不合,如今機會都喂到手裡了,他怎會放過?
然而,下一刻——
“此玉雖為上好羊脂玉,雕工精緻,非尋常百姓可得。但皇親貴胄,佩戴類似玉飾者不在少數。”
陳御史語氣淡淡,指尖一顫。再摩挲。三按紋路。
眉心忽然皺起:不對,這真的不是…
他抬眸掃了周力一眼,語氣平靜如水:“僅憑一塊玉佩,如何定罪?”
袖中手指悄然收緊——這局,遠沒有表面那麼簡單。
張川溫雅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裂口。
周力也愣了,急得額上冷汗直冒:“怎、怎麼會…陳大人,您再看看!”
陳御史卻已不願再浪費口舌,將玉佩隨手遞給李景崇:“此物既是案中之證,李大人,且收好了。”
李景崇鄭重地接過,收入證物盒中。
百姓議論聲漸起——
“這麼說,這塊玉佩不能算證據?”
“那到底是不是郡主的啊?”
眼看情勢對自己越來越不利,周力猛地咬牙,想到嚴護衛答應自己的承諾,豁出去一般,猛地拱手——
“陳大人!”
“無論郭嬤嬤與誰親近,她確實是在錢莊替郡主辦事的!”
他說著,猛地抬手指向華服少女,高聲喊道——
“因為,小人親眼見過她與郭嬤嬤一同查賬,親耳聽到她在錢莊吩咐事務!她是主事之人!”
小丫鬟唇角微勾,終於來了。
“哦?”
她悠然轉身,望著周力,語氣悠然:“你確定,你看到的人,就是我家郡主?”
周力咬牙:“當然!”
“我不止一次見過郡主,甚至還清楚的記得——”
他猛地一指華服少女的臉,語氣鏗鏘,像是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郡主右臉頰下方,有一顆細細的硃砂痣!”
所有目光聚焦在那顆紅痣上,四周寂靜,血滴落地的聲音清晰可聞——直到她輕笑出聲。
臺階上,小丫鬟神色輕佻,唇角帶笑,隨手轉動嗩吶,彷彿是在取笑,又像是在挑釁。
“現看,可還行?”
“死人不會開口,但活人可真會編故事!”
“話說你身後的人讓你來,都沒給你看過本郡主的畫像的嗎?”
周力的腦袋轟的一聲,猛地後退兩步。
她說的,是他猜的那個意思嗎?
下一刻,她笑意盡斂,鳳眸微垂,眸底寒意驟起:“睜大你這雙狗眼,看清楚——本郡主的臉,何時長了紅痣?”
聲音不高,卻如寒風入骨,帶著令人心悸的冷厲。
話音落下,臺階上那名華服少女毫不猶豫地跪下,動作果決。
身後的護衛們齊齊單膝跪地,齊聲道:“參見郡主!”
臺階上跪了一大片,連京兆府的衙役都被震住,紛紛跪倒——一時間,臺階之上,黑壓壓一片,氣勢逼人得令人窒息。
剛失去母親的少年,愕然地抬起通紅的雙眼,她竟是郡主?
餛飩攤前的顧辭風,長舒了口氣,悠哉悠哉地挑起一隻餛飩,吹了吹,塞進嘴裡,慢條斯理地嚼著,順便感嘆了一句:
“咦?這家餛飩還挺好吃的,難怪張先生跑這麼遠來吃的。”
張川捏著湯勺的指尖微微發白,嘴角僵硬地維持著最後一絲冷靜。
——他大意了。
太低估了這個小女娃。
顧辭風完全沒察覺危險,甚至好心地推了推碗,笑道:
“張大人,怎麼不吃了?是不喜歡嗎?”
張川深吸一口氣,牙關緊咬,聲音低沉:“…吃不下。”
顧辭風見他語氣不對,十分真誠發問:“張先生可是心情不大好?”
張川:“……”
他想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