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靈月坐在銅鏡前,任由丫鬟小桃為她梳妝。鏡中的女子眉目如畫,卻帶著幾分清冷。她伸手撫過鏡面,指尖微涼。
“小姐,該上轎了。”小桃輕聲提醒。
姜靈月站起身,大紅嫁衣逶迤及地。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替嫁,多麼諷刺的字眼。繼母為了保全自己的親生女兒,竟讓她這個不受寵的嫡女去嫁給一個瞎子。
花轎搖搖晃晃,姜靈月掀開蓋頭一角,透過轎簾的縫隙看向外面。街道兩旁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議論聲不絕於耳。
“聽說王爺在邊關立下赫赫戰功,卻在凱旋時遭人暗算,雙目失明。”
“可不是嘛,如今被嫌棄,打發到京外的別院去了。”
“可憐了這位新娘子,聽說還是丞相府的嫡女呢。”
姜靈月放下轎簾,閉上眼睛。她早該習慣的,從母親去世那天起,她就明白自己在這府中不過是個多餘的人。
前日夜裡。
姜靈月跪在青石磚上,膝蓋硌得生疼。
柳氏手裡的茶盞”哐當”砸在她腳邊,滾燙的茶水濺溼了裙角。
“你昨夜偷溜出府私會外男,當府里人都瞎了不成?”柳氏捏著帕子假哭,”可憐老爺還在南邊治水,我這當繼母的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姐姐真是好膽量。”姜文珠捂著嘴笑,新做的豆蔻指甲刮過姜靈月的下巴,”聽說那閻王爺瞎了之後最愛折磨人,姐姐這副細皮嫩肉——”
“我嫁。”姜靈月猛地抬頭,撞得姜文珠踉蹌後退。
今天這一齣不就是想要她嫁給那瞎眼王爺嗎。
她盯著柳氏髮髻間晃動的金步搖,指甲掐進掌心,”但我要母親留下的紅珊瑚頭面做嫁妝。”
柳氏臉上的假笑裂開道縫。
那套頭面至少值三間鋪子,她本打算留給親生女兒當嫁妝。
姜文珠正要發作,被母親狠狠拽住手腕。
“到底是嫡女,該有的體面不能少。”柳氏後槽牙咬得咯咯響,”三日後就發嫁。”
姜靈月甩開要攙扶的婆子,拎著裙襬衝回西院。
小桃追上來時,她正把妝奩匣子裡的藥瓶挨個往袖袋裡塞。
“姑娘真要嫁那活閻王?”小桃哭得打嗝,”聽說上個月剛打死個奴才……”
“瞎了總比死了好。”姜靈月甩開銅鏡,鏡面映出她發紅的眼尾。
六歲那年被扔到鄉下時,柳氏也是這般假惺惺地說”守孝是體面”。
要不是遇見賽老頭教她認毒辨脈,墳頭草都比人高了。
窗外傳來細碎的譏笑。
姜文珠扒著門框探頭:”姐姐別忘了帶祛疤膏,萬一被抽得皮開肉綻——”
“多謝妹妹提醒。”姜靈月”啪”地合上妝匣,”正好我新配了爛臉膏,改天給妹妹試試?”姜文珠尖叫著往後躲,踩到柳氏衣襬摔作一團。
大婚當天連喜樂都沒請。
姜靈月自己蓋上紅蓋頭,懷裡揣著賽老頭給的保命丹。
小桃偷塞給她個油紙包:”奴婢攢的桂花糖,姑娘心裡苦了就含一顆。”
轎簾落下時,柳氏突然攥住她手腕:”記住,多說多錯。”尖利的護甲在嫁衣上劃出白痕,”啞巴才活得長。”
王府比相府還冷清。
花轎停在別院門前,姜靈月被攙扶著下了轎。沒有熱鬧的迎親隊伍,沒有喧天的鑼鼓聲,只有幾個老僕在門口等候。
“夫人,王爺在正廳等您。”老僕躬身說道。
姜靈月點點頭,姜靈月踩著滿地鞭炮碎屑跨火盆,蓋頭下瞥見半截玄色衣角。扶她的手骨節分明,虎口有層厚繭,根本不像瞎子該有的觸感。
“王妃當心門檻。”帶笑的聲音擦過耳畔,驚得她差點踩空。
那隻手穩穩托住她手肘,掌心溫。度燙得可疑。別院不大,卻收拾得乾淨整潔。
他生得極為俊美,劍眉星目,鼻若懸膽。若不是那雙眼睛毫無焦距,任誰也看不出他是個瞎子。
“王爺。”姜靈月福了福身。
閻逸塵微微側頭,”你就是蘇丞相的女兒?”
“是。”
“委屈你了。”閻逸塵的聲音低沉悅耳,”我如今這般模樣,實在配不上你。”
姜靈月搖頭,”將軍為國征戰,是妾身的福分才能嫁給將軍。”
閻逸塵輕笑一聲,”你倒是會說話。”
喜房瀰漫著苦藥味。
姜靈月盯著床沿晃動的金線流蘇,聽著門外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懷裡的銀針袋硌著肋骨發疼,她突然想起賽老頭說過的話——”真瞎子的瞳孔不會跟著燭火轉。”
“王爺請用合巹酒。”姜靈月捏著翡翠杯的手微微發顫。
燭火在閻逸塵瞳孔裡跳躍,那抹金芒轉瞬即逝。
閻逸塵突然抬手掀翻酒杯。
酒液潑在姜靈月袖口,浸溼了暗藏的銀針袋。”王妃身上有鐵鏽味。”他歪頭輕笑,矇眼緞帶隨著動作滑落半截。
姜靈月心頭猛跳。
這瘋子居然能聞出銀針味道,賽老頭給的毒針全淬過鐵線藤汁液。
她故意踢到腳踏,燭臺”咣噹”砸在地上。
“王爺恕罪。”她撲過去抓緞帶,指尖蹭過男人滾燙的耳垂。
閻逸塵突然扣住她手腕反壓到喜被上,鼻尖距她嘴唇不過半寸。
“相府千金會隨身帶三十六根毒針?”他拇指摩挲她腕間紅痕,”你母親沒教你怎麼當大家閨秀?”
姜靈月抬膝頂他腰眼,“我六歲母親便過世了。”
閻逸塵悶哼鬆手,她趁機滾到拔步床另一側,袖中銀針抵住他喉結:”裝瞎好玩嗎?”
門外傳來瓦片碎裂聲。
閻逸塵突然攬住她後頸按下,三支弩箭擦著髮髻釘進床柱。
姜靈月鼻尖撞上他胸口,聞到淡淡檀香混著血腥味。
“現在信我真瞎了?”閻逸塵扯過錦被罩住兩人,”東南角窗欞第三格。”
姜靈月甩出銀針扎透窗紙,慘叫聲伴著重物墜地。
她攥著男人衣襟的手沁出冷汗:”你怎麼知道刺客位置?”
“王妃踩到我的藥碗了。”閻逸塵摸索著碰翻青瓷碗,褐色藥汁在地磚洇開,”川烏味道濃了三分,申時三刻換過藥。”
姜靈月瞳孔驟縮。
這瘋子靠嗅覺就能辨時辰,難怪柳氏說啞巴活得長。
外頭打鬥聲漸近,她突然被整個兒裹進大氅。
“抱緊。”閻逸塵踹開暗門躍上房梁。
冷風灌進脖領時,姜靈月咬住他肩頭才沒驚叫出聲。
月光照亮西跨院角門,二十個黑衣人正與侍衛纏鬥。
閻逸塵貼牆根疾走,突然把姜靈月塞進假山石洞。”數到百再出來。”
“喂!”姜靈月拽住他玉佩穗子,”你後腰在滲血。”
閻逸塵掰開她手指的動作頓住。
姜靈月摸出保命丹強塞進他嘴裡,甜腥氣衝得她皺眉:”箭上有腐骨草,不想爛成骷髏就嚥了。”
遠處傳來哨箭尖嘯。
閻逸塵突然捏住她兩頰,舌尖頂回半顆藥丸。”留著你那張嘴。”他抹去唇邊血漬,”明天帶你看場好戲。”
姜靈月蜷在石縫裡數到九十九,外頭突然死寂。
姜靈月有些懊惱,也沒說嫁進來比姜家還險呀!
她鑽出來時踩到塊溫熱的玉牌,藉著月光看清上面”敕造”二字,背面刻著三爪龍紋。
更鼓敲過三更,閻逸塵還沒回來。
姜靈月攥著玉牌往主院摸,卻在月亮門撞見管家舉著燈籠:”王妃怎麼在此?”
“賞月。”她扯開沾血的袖口,”王爺說帶我去京郊…”
管家突然吹滅燈籠。
四個粗使婆子從暗處撲來,姜靈月轉身要跑,後頸突然刺痛。
最後看到的畫面是管家靴底的金線雲紋,和柳氏前日送來那雙一模一樣。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