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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驚起西窗眠不得,卷地西風。

就在京都往西七百餘里的秦州,闃靜無人的荒郊,一位英姿勃發的少年將軍站在鮮血橫流、屍骨遍地的戰場上。

他粗糙佈滿厚繭的手指緊緊握住旌旗杆,將赫然刺著“成”字的旌旗牢牢插在這片他誓死守衛的土地上。

西風驟起,捲起戰場上的沙礫,旌旗蔽空,遮住空中最後一抹斜陽。

楊夢朝望著西沉的金烏,等來銀白月亮,他從懷裡拿出壎,隨意坐在土包上,靠著旌旗杆,吹奏《魂歸故里》。

這些失去生機的屍體,曾經也是和他有說有笑鮮活的生命,如今卻只能躺在這片貧瘠的地上,連屍首都無法送回故里。

大成國帑空虛,已經好幾年沒給戍邊將士發放軍餉,要不是楊夢朝帶著這些戍邊將士屯軍田,事農桑,恐怕邊疆早就淪為北境伊詩爾部的奴隸城。

沒有錢發軍餉,沒有錢買棉衣,也沒有錢將這些將士的屍體送回他們的故鄉。

屍身回不去,魂能歸故里,也算一種慰藉。

楊夢朝眼瞼低沉,眸深如海,全然沒有往日劍眉星目的俊逸,只有默哀。

壎聲低沉厚重,如梵音嫋嫋,有撫慰人心的力量。

“將軍!京都傳來急報!說大將軍造反,皇帝下令抄家!”副將許瀾急匆匆朝土包跑來。

壎聲戛然而止,楊夢朝神色驟變,眉間蹙起,眼中露出驚顫神情。

許瀾將紅印信札遞給他,楊夢朝接過信札,將信拿出來,一目十行,瞳仁震顫,嗓音低沉怒吼道:“滅門!”

“滅門?!滅門是什麼意思,是要殺光所有楊家人嗎?”許瀾震驚。

楊夢朝眼底凝成深不可測的怒氣:“準備馬,回京都!”

許瀾心裡難過,卻還記得朝廷的規定,勸道:“將軍!戍邊將士不可私自回京,一旦回去,視同謀反。”

楊夢朝攥緊拳頭,咬牙道:“他們都給楊家安了造反的名頭,造一個是造,造兩個也是造,有何分別!”

“休要廢話!趕緊去準備馬。”

許瀾忍住心中的難受,回軍營牽馬。

***

深夜,四周傳來鴞啼鬼嘯的聲音,整個亂葬崗都透著一股恐怖氛圍。

持續的陣痛從四周傳來,程甄還沉浸在血竭而死的無力中。

天空下起綿綿細雨。

一陣眩暈襲來,雨水敲打程甄鴉羽般濃密長睫,眼皮倏地抽搐了下。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青草香,裹挾著血腥味撲鼻而來,程甄的心臟劇烈跳動,眼睛猛然一睜,瞬間清醒過來。

指腹摩挲著泥濘,程甄長睫抖了抖。

這是亂葬崗?

她怎麼會在亂葬崗,她不是在晉王府嗎?

晉王狡黠的眼神、郡主惡毒的目光、小姐嫉妒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朝程甄撲來,壓得程甄喘不過來氣。

她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身子,沒有針孔,沒有刀傷,只有左肩受了箭傷,箭簇早被人拔了出來,只剩猩紅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隱隱泛著疼痛。

難道說她沒有死,她重生了。

程甄仍有些不敢置信……

身子虛弱,她掙扎著起身,眺望將軍府的方向,一路朝京都走去。

亂葬崗到京都的路上,有一座僻靜的小村莊。

大成物阜民豐那幾年,這座村莊炊煙裊裊,村民豐衣足食,日子過的很是滋潤,如今民生凋敝,村子裡的成年男子都被抓去當兵,只剩老弱婦孺守家。

程甄剛走到村口,就聽見有官兵在四處抓人。

“娘!娘!救我!”一聲激烈的哭喊劃破僻靜的夜,村民紛紛探頭。

“官爺,朝廷上月不是已經徵完兵了嘛,我的丈夫已經被抓去,兒子才八歲,八歲的孩子打不了仗啊!”一個婦人淚流滿面。

官兵:“誰說我們是來徵兵的,先皇駕崩,閆後要求徵集京畿附近一千個十歲以下的孩童,為先帝殉葬,你家孩子年紀正好符合。”

“殉葬?”婦人癱軟在地上,眼中滿是震驚。

父母病死,丈夫前月剛入伍戰死,如今她只有這唯一一個尚且年幼的兒子,可現在他們連她的兒子也要奪走。

潑天的悲憤從婦人眼中湧出,她拼盡最後一絲骨氣,喊道:“如果你要抓走我的兒子,那你就殺了我吧!”

官兵陡然一驚,隨即覺得面子掛不住,亮出鋥亮的長刀想要嚇退婦人,叱道:“他孃的,不想活了是吧,信不信老子砍了你。”

婦人看著泛著銀光的刀,心中淒涼,眼神陡然堅定,她猛地一撲,脖子直直撞到刀口上。

鮮血噴濺而出,飆了官兵一眼,還未化盡的白雪瞬間染紅一片。

婦人倒在血泊中,瞪大的眼珠裡滿是絕望。

程甄心神一顫,捏緊拳頭,眼中透著怒氣,腦子卻十分冷靜。

官兵人數眾多,如今她身上負著傷,冒然行動只會讓自己陷入險境,她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她得保護自己。

官兵被婦人的壯烈嚇得一顫,等反應過來,他心裡滿腔火氣,怒吼道:“還有誰?還有哪個不長眼的想死,都來!老子今天就給你們一個痛快!”

小孩看見這一幕,急得直往婦人身上撲:“娘!”

官兵嫌他聒噪,朝著他後脖頸一敲,孩子暈了。

“把他拖到籠子關起來。”

村莊鴉雀無聲,剛剛探出來的頭都縮了回去。

天空又下起大雪,孩子們穿著單薄的衣衫,被關在籠子裡,眼神絕望又無助,互相抱在一團取暖。

車輪滾滾,很快就駛出村莊。

程甄凝視著他們,覺得這些眼神似曾相識,她以前也有過。

他們就是曾經的她,弱小、可憐、又無助。

程甄心緒雜亂,低眉沉思,沉默片刻後,她抬起皎潔眉目,嘴角掛著一絲釋然的冷笑。

罷了。

這種絕望又無助的日子,她早就過夠了。

程甄望著囚籠的方向,眼神變得堅定無畏,開始縝密思考如何對付這群兵魯子。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雖千萬人,吾往矣。

若這世她就在這場雪夜中屈辱死去,那也是她的命。

可現在她不認命!

程甄朝著京都的方向,用所剩不多的力氣,施展輕功,一頭扎進雪夜裡。

***

一陣快馬馳騁而來,楊夢朝和許瀾沒日沒夜從秦州趕回京都,臨近京畿,道路因雪凝結成冰,馬蹄有些打滑,他們不得已放慢了腳步。

林子僻靜,許瀾聽見夜梟的叫聲,聲音顫抖,神神叨叨:“將軍,這裡陰森森的,不會有鬼吧,朦朧見,鬼燈一線,露出桃花面。”

楊夢朝眼神一凝,冷聲道:“這世上哪有鬼,不過人心作祟。”

話音剛落,楊夢朝的馬就受驚叫了起來。

馬兒前蹄驟抬,差點把楊夢朝抖下來,楊夢朝勒緊韁繩,雙腿夾緊馬身,不讓自己掉下去。

“籲!”楊夢朝拍拍馬背,想讓馬冷靜下來。

馬兒很乖,聽見他的聲音,感受到他手掌溫熱,後退兩步停了下來,眼中淌著委屈的淚。

楊夢朝側身下馬,蹲下查看,發現馬兒的前腿被劃破,滲出了血。

他劍眉一抬,泛著銀光的細絲若隱若現:“有暗器。”

許瀾走過來的腿懸停在空中,目光呆滯道:“將軍,你別嚇我呀。”

“別往前走。”楊夢朝提醒他。

許瀾乖乖後退五步。

楊夢朝無奈瞥了他一眼,手腕一轉,正欲砍斷細絲,就聽見耳邊傳來清靈聲音。

“閣下手下留情。”

楊夢朝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赭紅麻衣,揚著高馬尾的女子從灌木叢中走了出來。

眉若遠山,黛青迤邐,眼眶凹陷,眼底泛著烏青,臉色蒼白,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看起來像好幾天沒吃飽飯,仔細瞧去,會發現她骨相極佳,是難得的絕色。

陰沉的雲幕緩緩盪開,星辰與圓月同輝,灑在她的身上,照出她的疲倦,還有眼底深不可見的恨意。

她的眼神像是歷經風霜,她經歷了什麼?

楊夢朝神色一凝,目若朗星的眉宇間浮出一絲疑慮。

為什麼感覺她很熟悉,難道他以前見過她?

程甄作出一個噓聲的手勢,一把拉住楊夢朝,將他扯進灌木叢。

許瀾愣在原地。

“待會兒和你們解釋,先躲起來。”程甄貼在楊夢朝耳邊小聲說。

楊夢朝給許瀾使了個眼神,許瀾牽著兩匹馬,也走進灌木叢。

不一會兒,官兵就帶著一囚籠孩童朝這邊走來。

只聽見“哐當”一聲,幾個人掉入陷阱,餘下眾人如驚弓之鳥四處逃竄,剛跑沒兩步,又聽見“咔嚓”一聲,地上滾來幾塊屍體。

程甄:“這些人雖是官兵,被萬民供養,乾的卻是打家劫舍的事,剛剛在村莊,他們進村子燒殺擄掠,一樣沒少幹。”

楊夢朝眼神微觸:“你想殺他們,放走籠中的孩子?”

程甄點頭,她扶住自己的肩膀,剋制住疼痛,握緊手裡的刀,眼睛死死盯在官兵身上。

“你的肩膀受了傷,你的體力也支撐不了殺光他們。”楊夢朝眼中流露出一絲擔憂。

程甄彎起嘴角,無奈一笑:“我知道。”

“但我還是要去做。”程甄走出灌木叢,一往無前朝那群人殺去。

望著程甄單薄、孤寂的背影,楊夢朝記憶裡某個模糊的人影與她重疊起來,那個人影雖小,給他的感覺卻一樣。

他身形一滯,瞳孔震顫,萬千心緒湧上心頭,如驚濤駭浪般朝他襲來,衝擊他的心房,挑動他每根敏感神經。

劍眉舒展,清澈深邃的眸子泛起漣漪,流露無限眷戀與柔情,他肩膀一鬆,嘴角揚起釋然笑意。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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