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燁掀起厚重的簾幕,走進內殿時,就見顧鶴卿乖巧地跪在榻上。
他一個時辰前就醒來了,在榻上聽到李燁的聲音後,便立刻起身跪倒,可這位清冷天子一直沒有進來,反而在不斷地…更衣。
他想不明白,就更不敢動了。
所以懷著忐忑的心情,乖乖地在榻上跪了一個時辰……
“咳。”
李燁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咳一聲。
“顧鶴卿,抬頭看著我。”
顧鶴卿緩緩抬頭,李燁俊朗的姿容在他清澈的瞳孔裡搖曳生姿。
“看著我,你…想對我說什麼?”
李燁深邃的眸光裡隱隱有一絲期待。
顧鶴卿長久沉默著,長生殿裡安靜極了,只能聽見石漏的沙沙聲。
半晌,他薄唇輕啟。
“奴婢不知靖清帝的下落。”
這一瞬間,殿內的氣氛如膠般凝滯。
李燁似乎並不死心,藏在袖子裡的手慢慢握緊。
“顧鶴卿,你仔細看著我…你應該對我說什麼。”
跪在榻上的人,背脊有一絲僵硬,他緊緊捏住身下的錦被,捏到手指發白。
“奴婢…不知靖清帝的下落。”
……
“呵。”
李燁近乎自嘲地笑了笑,他覺得氣悶,扯開了釦子,餘光瞥見玄色繡雲紋衣領時,頓時覺得自己真是可笑至極。
“來人。”
李燁的語氣又恢復到極端無情的模樣。
顧鶴卿心一沉,不出意外,自己又要回詔獄了。
“傳朕旨意,擢顧鶴卿為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即刻上任。”
……
李燁扔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鶴卿愣了半天方緩過神來。
東廠…提督?
殿內的宮人聽了聖旨,立刻圍了上來。
東廠提督是內廷中,僅次於掌印太監的職務,正二品。
也就是說,現在整個皇宮內二十四衙門,除了王掌印,顧鶴卿就是第一人。
宮人們滿臉堆笑地奉承起來。
連王掌印也留在殿內道了句恭喜,這才急匆匆地去追李燁。
追到半路想起來…長生殿不是自家主子的寢宮嗎?
……
東輯事廠辦事的衙門設在東華門外,日常需要到御前奏對,為了方便顧鶴卿往來,寺人們很貼心地將顧鶴卿的住處,安排在離長生殿不遠處的琅玕閣。
這本來是存放海外進獻貢品的府庫,在太宗皇帝禁了海運以後,這裡便閒置下來。
這地方最大的好處就是清幽。
閣外那幾叢竹子,如同一道天然屏障,將紛擾擋在外面,形成了一個別有意趣的世外桃源。
閣內,流水淙淙,白牆下幾樹芙蓉開得正好,清風拂動,送來縷縷清香。
顧鶴卿用手撫摸著臥房內的烏木書桌,觸手處紋理細膩,光滑如鏡。
書桌上的筆筒內,各色筆毫多達幾十支,遠遠看著,筆鋒林立,如同小山。
顧鶴卿摩挲著桌上的硯臺。
這方硯臺石質暗紫,紋路豐富,上面還有形似動物眼睛的石眼,一看便價值不菲。
“端硯?”
顧鶴卿一怔。
端硯墨汁油潤髮亮,發墨時絲毫不損筆毫,是硯中上品。自己在侯府那會兒,也買不起這樣一方硯臺,沒想到竟會在這見到。
顧鶴卿又仔細地瞧了瞧,心下頓時不安起來。
這方硯臺不就是去歲自己喜歡了好久,在四寶齋流連數月,最終也沒捨得買下的那一方嗎。
不會錯的,硯臺一角,那磨人的小小凸起還在。
他心思複雜地坐進梅花椅,入眼處是一排竹製書架,上面擺滿了泛黃的書頁,不少都是孤本、殘本,經史子集,應有盡有。
顯眼處,還有幾本線編的書冊,裡面的紙張早已老舊不堪,他略翻了翻,發現這竟是數代宮廷御醫的行醫心得。
他想起方才王掌印那句意味深長的話。
“回臥房看看吧,一定要用心看。”
……
顧鶴卿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在顧府他都從未有過這樣的書房,甚至可以說,這裡的陳設,只在他夢中出現過。
每一處都是那麼熨帖。
好像佈置的人就是他自己。
是因為靖清帝?
從那日在長生殿被提拔為督公之後,陛下從未提起有關靖清帝的隻言片語。
這十幾日自己終日來往於東廠和勤政殿,負責將通政史司的奏章彙總,然後呈報給陛下過目。
這是一項極有權柄的事務。
全國大大小小,上到宰相下到平民的奏章都要通過通政史司,林林種種,每日的奏章不下數百,有時甚至上千份,哪些該呈給陛下,哪些被直接當做廢紙,全由自己這個督公決定。
這麼重要的位置,陛下沒有交給自己從王府帶來的親信,反而交給自己這個靖清帝“餘黨”,他難道不怕自己做手腳?
顧鶴卿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說是為了以懷柔手段從自己這得到靖清帝的下落,那這個代價未免太大了些。
就在顧鶴卿內心不安時,一雙纖細的胳膊忽然鑽了出來,從後面摟住了他的腰。
“鶴卿哥哥,你的傷都好了吧。”
顧鶴卿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來了。
“都好了。”
他轉過身,擼起袖子。
除了手腕上的紅腫淤青,餘下那些鞭痕只剩下淡淡的印跡。
“阿彌陀佛,老天保佑。”
放了心的顧惜惜,目光立刻被顧鶴卿身上穿著的織金花緞緋紅錦袍吸引,她稀奇地摸著柔軟的緞面。
“鶴卿哥哥,你真的做了東廠督公啊,他們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相信呢。”
“嗯,做了。這個月的俸祿,給你。”
顧鶴卿從桌案的抽屜中拿出幾張銀票。
“四百兩?!”
顧惜惜捂住嘴,天吶,太多了,自己這個宮女每個月的俸祿少的可憐,只有四兩。
“鶴卿哥哥,你真的發達了啊,一個月四百兩,那一年就是將近五千兩。”
這個數,以前惜惜想都不敢想。
顧鶴卿寵溺地摸了摸惜惜的頭,這小丫頭單純的很,權傾天下的東廠督公,每年收入何止五千兩,不說那些底下人的孝敬,單單每年的燈燭銀、馬料銀、冰敬碳敬就不下數千兩。
不過自己並不打算拿那些不該拿的銀子。
“鶴卿哥哥,這些真的都給我?”
“嗯。”
顧惜惜眼睛彎成了月牙狀。
顧鶴卿有些好笑:“你這小財迷,要這麼多銀子做什麼?給自己攢嫁妝?”
“切,我才不嫁人呢,對了,鶴卿哥哥你不知道,這些日子我過得可開心了,就半個月前,我狠狠地揍了孫錦墨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