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與林慧本是青梅竹馬的戀人,少時,我們兩家住的並不遠,她時常託侍女偷偷跑出來,給臣送各式各樣親手做的糕點。”
“那時,臣一心科舉,將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上邊,經常不顧身體,苦讀到後半夜,每當飢腸轆轆時,吃起她親手做的糕點,都感覺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景明四年,臣終於高中,在被封為翰林待詔後,臣急不可耐地開始準備聘禮,要將她娶回家。”
“那時臣走遍京城,就為了給她尋一副上好的頭面,可還沒等找到,林大人就因言獲罪被下獄,臣頓時慌了,開始四處託關係,希望能幫一幫林家。”
“可不知為何,先帝極為厭惡林大人,還未等三司會審,直接下旨將林大人斬首,之後抄家沒籍,女眷沒入教坊司,林夫人自殺…..在士林頗有名望的林家,就這樣敗了。”
“慧兒進了教坊司,臣明知她在裡面受苦,卻救不了她,臣是個沒用的男人。”
說到這,劉瑜的臉上盡是自責自愧。
衛英心有不忍地道:“大人不必如此,劉家上下數百口的性命都在您身上,林夫人是被先帝罰入教坊司,您做不了什麼。”
李燁緩緩頷首:“劉大人年逾四十還未婚配,也是痴情人。”
劉瑜搖頭苦笑:“臣算什麼痴情,臣只能每年往教坊司送上一筆銀兩,懇請他們不要讓慧兒接客,讓她以清倌的身份,在那裡活下去。”
李燁沉吟不語,他知道這裡絕非送上一筆銀子那麼簡單,林氏是被先帝厭棄之人,劉瑜私底下幫她,定會惹先帝不快。
如若不然以劉瑜的才幹,如今恐怕早已位列尚書,怎麼可能還是個小小侍郎。
“那……林夫人怎麼會和顧侯…..”衛英斟酌著用詞。
提起顧長嶺,劉瑜捏緊拳頭,牙齒咬的咯咯作響:“慧兒是被他強暴的!”
“那晚,顧長嶺在秦淮河上宴請同僚,靖遠伯忽然提起慧兒是……”
“靖遠伯?”李燁劍眉一挑。
“是。”劉瑜不明白陛下為什麼要打斷他。
卻見李燁幾根手指輪番敲打著桌案:“哪都有他。”
劉瑜被李燁語氣中的冰冷,激得渾身一顫。
“衛英你即刻去傳旨。”
李燁附在衛英耳邊吩咐幾句,衛英立刻嚴肅地道:“臣親自去辦!”
衛英走後,李燁揚揚手:“說。”
劉瑜繼續道:“靖遠伯忽然提起慧兒是這秦淮河上有名的清倌,一手琵琶名動天下,引得無數仕林子弟折腰。”
“顧長嶺為人粗俗,本不喜這些東西,但架不住靖遠伯起鬨,就將慧兒請了過來。”
“慧兒先是彈了幾曲,他們還算是尊重,然而酒過三巡,就漸漸下流起來。靖遠伯扯住她的裙子,問她會不會唱十八……會不會唱淫詞豔曲,慧兒羞惱至極,把他推開。”
“靖遠伯笑嘻嘻地沒有發怒,卻開始用言語激顧長嶺,問他敢不敢在這…在這…顧長嶺此人最是好面子,根本經不起靖遠伯的挑唆,加上喝了不少酒,當即就去拉扯慧兒。”
“慧兒奮力掙扎,反手打了他一巴掌,顧長嶺被徹底激怒,大罵她一個沒入教坊司的賤人,在這裝什麼大家閨秀,然後…然後…”
劉瑜泣不成聲。
李燁低垂著眼,落下冰晶似的陰影,如凜冬降臨。
“臣憤恨之下,到先帝那參了他們一本,但對於先帝來說,慧兒不過是個官妓,她的喜怒清白沒什麼可在意的,所以最後只是以醉酒放縱、不知禮義的罪由,將顧長嶺廷杖二十,沒有繼續追究。”
“慧兒受了此辱,加上靖遠伯每每前來糾纏,萌生了自殺之意,為此,臣只要不上朝,就去教坊司陪她,一來二去,臣在仕林的名聲也就壞了。”
“不過臣不在乎這些,後來慧兒發現自己懷了孩子,教坊司不敢隱瞞,去找了顧長嶺,顧長嶺堅決不承認,慧兒為怕孩子生出來像她一樣,沒有尊嚴,就要將孩子送出去。”
“臣想撫養這個孩子,卻被慧兒拒絕,她將孩子託付給一個信得過的人,讓他將孩子帶離京城,遠離這是非之地。”
“只是沒想到兜兜轉轉,這孩子最後竟又回到京城,還變成…”
劉瑜不忍心再說下去。
李燁長久沉默著,心裡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顧鶴卿那句自傷之語。
“我…我覺得自己髒。”
…….
劉瑜整理衣冠,向李燁行了一個大禮。
“臣此次絕不會再退縮,陛下若想將慧兒下獄,請先誅臣!”
劉瑜的話猶如金鐵,擲地有聲。
“劉卿家誤會了,朕召林夫人來,並非要治罪,只不過是前些日子,朕翻閱先帝時的卷宗,覺得林海一案事有蹊蹺,想問問林夫人有關此案的細節。”
劉瑜先是一怔,隨後臉現喜色:“陛下想給林老大人翻案?”
“嗯。”
“臣謝陛下聖恩,慧兒此刻就在臣的別院之中。”
“大伴,派人去請林夫人。”
“是。”
“把顧長嶺也叫來。”
“是。”
王掌印匆匆而去。
劉瑜心裡起了疑惑。
陛下為何要叫顧長嶺,難道是要讓他把慧兒領回去?
一定是這樣,慧兒名義上還是顧長嶺的妾室,住在自己那裡並不合規矩,而當今天子是個極重規矩的人。
想想顧長嶺是怎麼對待慧兒的,劉瑜就恨不得立刻宰了他,如果陛下執意要讓他帶走慧兒,自己也只好以命相搏了。
想通這點,劉瑜頓時輕鬆起來。
待王掌印離去,李燁忽然問起:“顧鶴卿知道林夫人與顧長嶺這段往事嗎?”
“慧兒怕鶴卿心裡難過,並沒有告訴他,只說是顧長嶺喝醉了酒,兩人才在一起的。”
“嗯,以後也不要提起。”
“是。”
劉瑜很驚訝李燁竟如此在乎鶴卿的感受。
“這是當年林海一案的卷宗,你瞧瞧。”李燁將一卷泛黃的紙張交給王掌印,王掌印託著木盤,將其送與劉瑜。
劉瑜藉著日光,開始極為仔細地讀著,每一個字都不肯放過。
時間悄然而逝。
·
院中的西角房內,顧鶴卿心不在焉地整理著通政司的奏摺,時不時地往院內望上一眼,可足足半個時辰過去了,劉侍郎還未走出勤政殿,這讓他心裡漸漸不安起來。
不多時,一個小太監領著一位年逾三十許的清麗婦人走進院內。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