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鶴卿奔了出來,跪在林夫人面前。
自從錦衣衛來顧家抓人,母子二人便再未相見。
林夫人得知自己的兒子遭受宮刑,又在蘭亭集宴上受辱,日日椎心泣血,痛苦不堪,此刻見兒子清瘦到如此地步,撫摸著顧鶴卿的臉頰,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
“我可憐的孩子,苦了你了…要遭這樣的罪….”
顧鶴卿跪在地上,亦是哽咽不能語。
“可憐什麼?還不是他自作自受!“
顧長嶺不知何時走了進來,瞪著兩隻眼訓斥:
“現在陛下開恩,讓你這個奴婢做了東廠廠督,你該當肝腦塗地才是,不好好當值,在這裡和一個婦人糾纏不清,像什麼樣子。”
林夫人怒極:“顧長嶺,別人欺他辱他,你這個做父親的不保護他,反而如此戳他的心,你還要不要臉!”
“我不要臉?你問問他,究竟是誰不要臉?為求活命自閹為奴,我的老臉都被他丟光了!虧我過往還覺得他有出息,把他接回府裡,現在想想……“
顧長嶺流露出極為厭惡的表情。
“上樑不正下樑歪,秦淮河上的官妓,生出的兒子也是自甘墮落!”
“顧長嶺!你可以羞辱我,不能羞辱我的母親。”
顧鶴卿霍然起身,比顧長嶺足足高出一個頭。
顧長嶺被這氣勢喝住,半晌回過味來,覺得丟了臉,硬挺著脖子:“我就是羞辱她,你能怎麼樣?”
“顧侯,請你看清我的身份。”
顧鶴卿身上的大紅緋袍刺痛了顧長嶺的眼睛。
正二品。
顧長嶺喉嚨滾動,那些難聽的話終究沒敢說出口,東廠督公有監察百官,上達天聽的權利。
就在此時王掌印忽然走了出來,面沉似水地道:“陛下有旨,顧長嶺殿前喧譁,杖二十。”
話音剛落,旁邊的小太監們立馬找來了刑凳,七手八腳地將顧長嶺按在上面,抄起大板左右招呼。
他們剛才把顧長嶺的言辭聽得真真切切,當然要把握這個機會,向督公大人示好。
整整二十板,一點沒留手,打得顧長嶺差點下不來,他怕在顧鶴卿面前丟面子,狠咬住嘴唇,等下刑凳時,滿臉是血。
“夫人,請。”
王掌印做了個手勢,林夫人戀戀不捨地鬆開兒子的手。
顧長嶺用衣襟擦掉臉上的血跡,跟在後面,一瘸一拐地上樓。
顧鶴卿仰著頭,看母親進了勤政殿,眼底一片憂色…
千萬不要因為自己,連累母親才是。
勤政殿內,李燁坐在青玉案後,細碎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沒有給他添上半分暖意,俊美的臉上毫無表情,彷彿萬年不化的冰川。
“臣顧長嶺見過陛下。”
“妾林氏見過陛下。”
二人同時下拜。
李燁微微頷首,“給夫人賜座。”
此言一齣,青玉案下三人全都驚詫萬分。
林氏不安地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劉瑜,卻見他的眼中也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
顧長嶺半張著嘴,足足可以塞下一個雞蛋。
被賜座的不應該是自己嗎?
王掌印搬來一個繡凳,林夫人不敢深坐,只淺淺搭了個邊。
“多謝陛下。”
李燁聲音和煦:“以前不知道鶴卿長得如此俊美是像了誰,今日一見夫人,才知其中緣由。”
林氏嘴上忙道:“妾容貌粗陋,當不得陛下此言。”
心下卻疑惑:陛下什麼時候跟兒子的關係這樣好了,竟直接叫起鶴卿來。
李燁笑了笑,轉向跪著的顧長嶺時,又恢復了冷漠。
“顧長嶺,朕叫你來,是讓你寫一封休書。”
休書?顧長嶺跪在地上,半晌反應過來,忙道:“林氏不過是臣府中賤妾,逐她出府何須休書?”
李燁冷冷地道:“朕是讓你休了顧侯夫人。”
“什麼?”
顧長嶺懵了,他想不明白為什麼陛下好端端地讓自己休妻,自己那個夫人雖然好妒,沒少虐打府中小妾,但她畢竟為自己生下嫡長子,對顧家是有功勞的。
最為重要的是,她是徐國公的侄女,休了她自己還怎麼跟徐家往來。
可惜李燁根本不給他討價還價的餘地。
“你若是不想休妻,朕也可以讓她守寡。”
顧長嶺嚇得臉色發青。
王掌印端來紙筆,看著顧長嶺戰戰兢兢的寫下休妻文書,上面的罪名是悍妒不孝。
寫完之後,王掌印望向李燁,見他微微頷首,便從懷裡拿出事先寫好的明黃詔書,大聲道。
“顧長嶺接旨。”
“臣在。”
“顧門貴妾林氏,性情均淑、待下寬厚,德容兼備、守正不阿,今特賜林氏為三品淑人,執掌侯府中饋。”
“什麼!”
劉瑜等三人齊齊變色。
林氏捏著裙襬的手漸漸發白,她不在乎淑人的品級,她只是再也不想見到顧長嶺這張臉。
顧長嶺雙目赤紅。
“陛下,林氏可是秦淮河上的官妓,怎配做臣的夫人?求陛下收回成命。”
劉瑜緊張地道:“陛下….”
李燁壓了壓手,示意劉瑜不要說話。
“顧長嶺,這麼說你是要抗旨了?”
淡淡的語氣裡充滿威壓,瞬間,顧長嶺的衣衫就被冷汗浸溼。
他太知道李燁說話的分量,畢竟穆丞相九族的墳頭草都幾米高了。
“臣…臣遵旨。”
“呵。”李燁冷笑,“大伴,將這旨意發出去。”
“是。”
林夫人臉色慘白,雖然陛下是一片好意,可自己…自己寧死也不想再回侯府。
等旨意發出後,李燁隨手甩了根筆給顧長嶺。
“現在,給朕寫和離書!”
……
顧長嶺徹底傻了。
“朕念,你寫!”
“立和離書人京城林氏謹白:妾本書香門第,後許列侯顧氏,孰料所託非人,遇人不淑。顧氏子品行卑劣,不堪為人,上不能對朝廷盡忠,下不能愛護妻子,豺狼成性,蛇蠍心腸….”
“陛下!”顧長嶺臉色大變。
這和離書要是寫了,與林氏休了自己有什麼區別?
被一個下賤的官妓休棄,自己還有什麼臉活著?
李燁不言不語,只是靜靜地看了他一眼。
顧長嶺哆嗦著手,不得不繼續寫下去。
李燁繼續說道:
“今按律例,特請陛下見證,自此黃泉陌路,永無相關。恐後無憑,立此為據。”
“見證人:李燁。”
“代書人:顧長嶺。”
一式兩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