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淵沒有為父親舉辦葬禮。
只是每一次與父親有過交集的合作伙伴見面,對方都會虛情假意的問候安撫一句。
似乎在不斷提醒他,他逼死了自己父親的事實。
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極度渴求溫軟。
“軟軟……”
他沒有緬懷父親的時間,更沒有哀痛的立場。
他深知自己未曾得到父母的丁點喜愛。
除了脖頸的掐痕,他也找不到家人這個詞具化於生活中的點滴痕跡。
但無論是不是他的過錯,本性的善良都將這份眼看雙親過世的罪孽鐫刻在他魂魄深處。
日夜折磨,不死不休。
只有溫軟能讓他找到片刻平靜。
後來霍淵時刻將溫軟綁在身邊。
為了不讓溫軟等自己時無聊,霍淵讓秘書交給溫軟一些簡單的工作。
但溫軟做的出乎意料的好。
甚至想要趁著霍父去世搜刮好處的董事,幾次故意挑刺也被溫軟應對過去。
秘書辦的九個秘書都對溫軟讚不絕口。
甚至溫軟跟著上班的日子,往日躲著總裁辦公室走的員工,那天都一股腦地往總裁辦公室裡扎。
“霍總,請你看看這份文件。”
文件下方,放著兩盒藍莓。
“夫人吃藍莓嗎,我今天早上和老公一起採摘的,個頭大又甜,夫人吃了眼睛肯定會更明亮的!”
“總裁,新合作項目的企劃案請您過目。”
企劃案放下,反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小袋牛軋糖。
“夫人肯定喜歡甜食吧?這是我昨天親手做的!特別好吃!
夫人快嚐嚐!喜歡吃下次我再給你做!”
親手做的小蛋糕。
把咖啡機帶單位來給溫軟磨咖啡。
甚至中午還有專門給溫軟做的家常菜!
為了別出心裁地對溫軟好,眾人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霍淵又開始不安了。
“軟軟……別喜歡他們,你只看著我吧,好不好?”
溫軟衝著別人笑的時候,霍淵真恨不得將她的眼睛挖出來,把人永遠鎖進家裡暗無天日的地下室!
但溫軟一路小跑來到自己身邊,給自己吃第一個的畫面實在太過美好。
柔軟的身軀和貼近的溫度,喚醒了他僅存的人性。
他總是心滿意足地抱著溫軟,挑釁似的看著自己的下屬,而後和溫軟一起將那些果肉在口中碾碎成泥。
或許是心理作用這般更甜,或許他只是想借此吞吃欺負他的寶貝。
溫軟充足的愛讓他踏實,讓他有餘力剋制心中的野獸。
而員工的憤怒和嫉妒也恰好的中和了他的憤怒與嫉妒。
他勉強得以套好那張裝飾作用的人皮。
霍淵其實也試過夜間反覆糾纏,足足折騰了溫軟一夜,不讓她再去上班。
溫軟始終包容他。
承受不住了,也只用纖細的手臂抱著他,獻祭似的奉上一個吻。
霍淵真的愛慘了她這副模樣。
但很快霍淵卻發現這樣會影響溫軟正常三餐吃飯。
後悔不已。
霍淵再不敢肆意妄為。
他悉心照顧溫軟,讓大夫給溫軟調理身體,結果自己胃病住院。
小時候不是沒東西吃,就是吃點冷的壞的東西。
後來又透支身體加班工作。
霍淵的身體早被自己折騰垮了。
都不用特意打針吃藥,他的精子成活率已經是零。
他不在乎自己的命。
但吊著輸液瓶醒來,霍淵第一次看見溫軟哭得那麼傷心。
心如刀絞。
霍淵後悔了。
“哭什麼,捨不得我?”
抹去溫軟的眼淚,霍淵笑著打趣想要調節氣氛。
卻見溫軟擦乾眼淚,認真看著自己許諾。
“霍淵,如果你先死了,我為你殉葬吧。”
一如既往的甜軟聲音卻帶著駭人的執拗!
溫軟根本就不是在跟他商量!
震驚與恐懼卻遠沒有驚喜來的多。
“亂說什麼!”
莫大的喜悅和滿足侵襲了霍淵,他承認聽到溫軟這麼說,他要高興瘋了!
抱著溫軟,他在溫軟看不到的地方,笑得合不攏嘴。
但這種情緒卻更讓他覺得自己噁心。
他果然始終是個自私自利的人。
自己早就該死了。
但他的軟軟那麼好,怎麼能為了自己這種人放棄生命!
可溫軟捧起他,親吻他的臉。
“霍淵,我不能沒有你。”
被親生父母拋棄,溫軟和孤兒院二十多個孩子一起被三個老師照顧長大。
更會說話更活潑的孩子會得到更多喜愛。
調皮搗蛋的孩子也會得到更多關注。
但溫軟這樣乖巧綿軟的孩子卻只會被忽視。
她只會遵守規則,只會按部就班,她包容一切。
但她也只有盡力幫老師們照顧同伴許多次後,才偶爾能得到一次嘉獎。
她多做了很多工作。
她知道很多人討厭她諂媚老師,甚至在背後嘲諷她罵她蠢。
但她真的渴求那份關注和愛。
只是當追尋太久也得不到的東西,擺在自己面前時,溫軟也不敢主動伸手去碰了。
沒有人注意她這除了生存外的多餘需求,除了霍淵。
大多數的人淺嘗輒止,遵循著社交禮儀,看出溫軟的閃躲或是被拒絕一次,便倉皇退後,遠遠躲開。
只有霍淵強取豪奪,用盡一切手段也要將溫軟留在身邊。
起初是霍淵,後來也是霍淵。
還好是霍淵。
他近乎瘋狂的執拗,讓溫軟感覺踏實且安心。
無論你是什麼樣子,這世上總有一個人會不顧一切奔赴而來去愛你。
只是你要等。
要把自己養得很健康,把自己變得很好。
慢慢等對方的到來。
但大部分人究其一生也等不到。
愛情本來也不是必需品。
品嚐過其波瀾壯闊蝕骨鑽心的人鳳毛麟角,大多數人淹沒於瑣碎平淡的生活裡,情愛也隨之變質腐壞。
往日甜美的情話,最後都會變成致命的鴆毒。
啄飲一口,都蝕骨剖心,痛不欲生!
霍淵無疑是幸運的。
他的瘋如果可以被劃分到病痛的範圍,那他一輩子也沒有治好。
但溫軟始終包容他傷敵一千自損兩萬的試探,接納他渾身高高豎起的尖刺。
品味著他醜陋扭曲的愛。
且甘之如飴。
霍淵陪她到自己的五十三歲。
化療十年,霍淵被折磨得瘦骨嶙峋不成人形,最後躺在病床上只能靠呼吸機維持生命,卻始終不肯閉眼。
每一次呼吸都彷彿漏洞的風箱, 他紫黑的臉色不似往日風光,扎滿了輸液管的手卻死死抓著溫軟。
溫軟還如當年模樣。
襯得他連帶這副還算看得過眼的皮囊都醜陋不堪令他作嘔。
但溫軟捧起他的臉,眼含熱淚,在他額頭笑著落下一吻。
“別怕,我陪你死。”
“我永遠不會讓你一個人。”
“乖寶兒,我們就治到這裡吧,好嗎?”
她深愛的少年受了太多苦難折磨,縱使溫軟用盡全力去愛護彌補,也不及生活隨心所欲的變故。
癌症以不可抗拒的威勢一點點將霍淵蠶食鯨吞。
溫軟親眼看著她的少年被打碎折辱痛苦至極。
她知道自己是他唯一的執念。
她陪他。
無論去哪,無論面對什麼,他們一起。
即便是死亡。
世上若沒有霍淵,溫軟又怎麼完整?
霍淵亦然。
八歲初見,暗戀十六年,相愛二十九載。
霍淵想,大概是因為自己不被世界所愛,所以他才會在深陷幸福擁有一切時突然病倒。
所以他連愛溫軟的時間也要差最後一步,怎麼也求不得個十全十美的圓滿。
他想跟溫軟愛到三十年,還想再跟溫軟愛到下一個三十年。
但他沒有機會了。
真的到生離死別的時候,他又捨不得他的軟軟。
可是閉上眼睛太黑,他害怕見到父母,他害怕溫軟看向別人……
但他還是捨不得他的軟軟。
他擁有了太陽二十九年,足夠了。
“我的財產……都……給你……別忘了我……”
“我……”
他一輩子沒說過我愛你,所以最後想說的時候,上天也不再給他這個機會。
尖銳刺耳的機械音代替了他想要說的話。
霍淵的世界終究遍地遺憾。
溫軟哭了。
再沒有一個少年會用有力的臂膀抱起她,拍淨她身上的髒汙,抹去她的眼淚,再把她的頭髮梳齊,用腕間髮帶為她綁好頭髮。
其實那年匆匆一瞥,溫軟看見他手腕的傷疤。
她不明白。
風光霽月冷冷清清的少年為何要自殺。
可後來。
她親口求她的少年去死。
人生萬千難,相愛不能全。
溫軟遵守了她的諾言。
她不能讓她的少年等太久。
一片漆黑之中,八歲的少年膽小怯懦蹲在地上慟哭。
周圍人潮如海,各自奔赴向前。
無人理會。
眾人漠然。
唯有一個更小一點的女孩撲向他。
他們纏倒在地上。
女孩擦去他的眼淚,與他十指相扣。
“乖寶兒,怎麼才等就要哭呀,我去幫你打怪獸才慢了啊,我們走吧?”
二十九年,他們一日也沒有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