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桂香醒來的時候，看著那熟悉卻又有點陌生的黃泥巴牆，整個人發怔。
突然，手邊傳來一抹柔軟的溫熱。
“娘！”
“娘，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眼淚一瞬間盈滿全桂香的眼眶。
“想，想弟？”
全桂香反握住小女兒的小手，瘦巴巴的，但是卻有著讓她感覺恍如隔世的錯覺。
眼淚撲簌簌地落下，全桂香一把抱住小女兒。
“真的是你！”
她這是因為死前太思念小女兒？
所以，死了以後，下了地獄第一眼便是看到了最想見的小女兒嗎？
想到這裡的全桂香便也認為，自己的小女兒果然是早早也被拐賣結果死的早的原因。
立馬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了下來了。
李想弟，也就是全桂香的三女兒，立馬慌了，努力從全桂香緊緊抱著地懷裡伸出自己骨瘦如柴地小手給全桂香擦眼淚。
“娘！不哭不哭，三妞呼呼就不痛了。”
雖然李想弟不明白，以前對自己一向有些冷淡的孃親，為什麼將她突然抱的這麼緊。
但是，本能的，李想弟很喜歡這個懷抱。
一點兒也不覺得被抱的難受。
全桂香忍不住心酸，自己的小女兒是五歲的時候就被拐走了。
可憐被拐走的時候，在家連一頓飽飯都沒吃過。
小臉餓的蠟黃，整個身體抱著都像一把枯柴，輕的要命，好像一折就能斷了。
“我可憐的三妞啊，娘對不起你！”
想到以前自己做的混賬事，對小女兒的忽略，才會讓她被拐子拐走。全桂香的眼淚就像開了閘一般不止。
想不到，自己死了也有好處，居然能見到小女兒。
突然，門外傳來陣陣那討人厭的大嗓門老婆子的聲音。
“一天天的，這家裡養的都是一群懶貨！”
“活兒不想幹，成天想著躲懶！”
“真以為自己是城裡大小姐啊？掉了個孩子不閉門思過，還有臉睡覺！”
“睡去死！不下地掙工分，回頭年尾屎都吃不上熱乎的，通通吃樹皮！”
聽到這熟悉的如同噩夢一般的聲音，頓時渾身一震。
這分明是她那個婆婆李老太的聲音！
但是，什麼下地掙工分？
全桂香一瞬間感覺迷茫了起來。
突然瞥到自己的雙手，儘管這也是一雙飽經風霜的手，但是很明顯，比她作為老太太時候年輕太多了！
全桂香忍住怦怦的心跳，然後看向旁邊放著的水盆。
裡面分明是她三十多歲時候的臉！
她，她這是，重生回來了？
全桂香忍不住用手狠狠撕扯自己的耳朵。
嘶！
好疼！
全桂香頓時雙眼放光，她真的回來了！
不是做夢！
但是，她怎麼會躺在這裡？
全桂香不捨得放李想弟下來，直接抱著下床，突然下腹處傳來一陣脹痛和下墜感。
這一痛，讓全桂香徹底想起來了。
原來，她回到了1976年！
因為這一年，她原本懷了老四，結果不知怎麼的，下地幹活就小產了。
小產之後，這難受勁兒，全桂香一輩子不會忘記！
本來許多村裡人見她顯懷，看著肚子的形狀還打趣她說這一胎定然是個兒子！
喜的全桂香下地幹活更加賣力。
平日裡明明這些活計她都幹慣了的，但是偏偏昨天腹部一陣脹痛，緊接著就有熱熱的液體順著雙腿流下來。
紅通通的血液瞬間染透了褲子，嚇得旁邊的人頓時尖叫起來。
然後，全桂香就暈了過去。
對這個即將出世的孩子有多期待，在知道自己小產了之後就有多痛苦。
“娘！”
李想弟看著娘一動不動地盯著那木門，好像要似將門盯出一個洞來，頓時忍不住叫了一聲全桂香。
全桂香這才反應過來，冰冷的眼神瞬間柔和了下來。
“乖閨女，不怕噢。”
李想弟的眼睛亮亮的，揮動著自己乾瘦的手臂，緊緊地回抱住了全桂香。
突然，咕嚕咕嚕的聲響從李想弟的肚子傳來。
全桂香溫柔道：“我們想…我們三妞這是肚子餓了呀？”
才五歲的李想弟聽著全桂香的輕聲細語，在她小小的腦袋裡雖然好像有了一瞬間的疑惑，但是到底是被天然渴求母愛的天性給佔據了。
靦腆笑著點點頭。
全桂香一瞬間淚如雨下。
前世的李想弟不知道為什麼，到了五歲也不會表達什麼，給她什麼會吃，但是從來不會說自己餓，問她什麼也是呆呆的。
公婆還有小叔子和弟妹只會成天笑她，說她這塊地不好，是塊鹽鹼地。
生不出兒子不說，越生還生出個傻子。
弄得當時的全桂香逐漸也像是被洗了腦一般，覺得都是她的原因，才導致生不出兒子，甚至生出來的小女兒好似傻子一般平日裡像個不言不語的呆木頭一般。
久而久之，前世的全桂香本來就一心求兒子，對女兒雖然說不上多討厭，但總是被人在耳邊耳提面命一般說生女兒就是個妥妥的賠錢貨，女兒將來就是潑出去的水。
她也試過很多偏方土方。
甚至喝生雞血，喝童子尿這種事情都幹過。
只為了生個帶把的！
整個人就像是魔怔了一般！
而且在當時的農村，誰家不以生兒子為榮？生女兒為恥？
像她這種一生三個女娃的，這就要背上絕戶的名頭了。
所以，後來全桂香自己都變得越發自卑，她覺得是自己的原因，自己身體不好，才讓老大一房就是生不出兒子來。
反觀小叔子李進軍一家，弟妹陳美娟一口氣給老李家生了三個兒子！
地位水漲船高！
坐月子的時候，婆婆還親自燉了紅糖雞蛋！
前世，小叔子家一連生了三個兒子，讓全桂香越發自卑和羨慕。
婆婆還總是用鄙夷不屑的語氣說她：“也就是你好命嫁到我們老李家了，你要是嫁到別人家，生不出兒子不說，還都是生的賠錢貨！沒被打死都算好的了！”
“我們給你飯吃，還給你房子住！全桂香，你可是都過的神仙日子！”
這些話婆婆日積月累的說，不停重複的說。
說到最後，連全桂香自己都信了。
但是，她就是生不出兒子啊！
每到這時候，她丈夫李進安除了耷拉著個頭，任憑李老太從噼裡啪啦講一堆，也是一個字不吭聲。
今天，多睡了半日的全桂香沒下地幹活。
只有李進安去了。
這工分要少一半，李老太自然裡裡外外都覺得不爽利！
這會兒明裡暗裡罵人的車軲轆話便還在院子裡噼裡啪啦砸過來。
嚇得三妞直往全桂香的懷裡鑽。
全桂香忍不住心頭一陣柔軟發酸。
摸著三妞枯黃又稀少的頭髮，眼神逐漸變得冰冷。
“走，娘帶你去吃東西去！”
撐著床沿，全桂香小心翼翼地抱起三妞。
一把推開了門。
李老太見自己最想要罵出來的人終於醒了，這才氣哼哼，吊著吊梢三角眼道：“都是鄉下人，靠天吃飯！不幹活，回頭都吃屁！”
這人啊，都賤得慌！
都生了三個賠錢貨了，還有臉睡？
她都替老大媳婦臊得慌！
結果，李老太正等著全桂香像往常一般彎著腰然後跟她不停道歉。
並且後續還會加倍埋頭幹活的場景。
結果，來人目不斜視抱著三妞直接去了小廚房，看得李老太頓時目瞪口呆！
這，這全桂香是小產了之後，眼神都不好使了嗎？
沒看到她這個婆婆還站在這小院裡嗎？
全桂香蒐羅了一圈。
整個小廚房就剩下三張野菜餅子，黑乎乎的。
但是此刻，已經近一天一夜沒有進水進食的全桂香也不嫌棄了。
上輩子也沒吃過什麼好的。
一輩子都是苦過來的。
用水瓢舀了海碗水，將三妞放在腿上，撕開野菜餅子。
“三妞，乖，先吃點餅子墊墊肚子。”
三妞眼睛一亮，嚥了咽口水剛要拿住，突然又遲疑了。
全桂香疑惑：“怎麼了，三妞，是不愛吃這野菜餅子嗎？”
但是，事實上哪裡會是這樣？
而是因為平日裡除了一日三餐的時間，李老太根本不允許老大一家子的三個賠錢貨吃家裡任何東西！
在三妞很小的時候，哪怕她餓的嗷嗷哭，除了能換來李老太一頓尖酸刻薄的臭罵之外。
最多也就只能額外得到全桂香的愧疚眼神。
久而久之，即便是五歲的李想弟也本能的知道，自己是沒有資格吃額外的食物的。
哭了也不僅沒用，還要被罵好幾天。
所以，這次五歲三妞這小小的腦袋瓜裡頓時遲疑了。
但是跟以往都不同的全桂香讓三妞迷惑住了，同時飢餓感還是快速趕走了腦中的疑惑。
全桂香耐著性子一口一口喂著三妞。
然後間隔的空隙，自己大口吃餅子，再喝口水。
這野菜餅子有點喇嗓子。
但是，好歹現階段能填飽肚子。
李老太邁著小腳步進到廚房裡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頓時尖叫起來。
“全桂香！你他嗎的是不是瘋了？你做什麼浪費糧食？啊？”
全桂香頭都沒抬，直接更快速地三下兩口將手上剩下的一張餅子也全部塞進嘴巴里，又狠狠喝了一大口水，然後才疑惑抬頭開口道：“娘，您說什麼呢？這糧食我哪裡有浪費？”
說完，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道：“這餅子不都好好地進我肚子裡了嗎？”
話說完，把李老太氣的給整不會了。
不是，這全桂香是不是小產以後瘋了？
聽不懂她的話了？
她分明說的就是，全桂香這個大賠錢貨還帶著一個三妞小賠錢貨，吃了她的野菜餅子，不是浪費是什麼？
這三張餅子還是早上李老太特地省下來準備留給今天回來的大孫子們吃的！
現在，都沒了！
都是這又懶又饞又蠢笨如豬的大兒媳婦害的！
看著李老太陰狠狠的表情，全桂香全然不懼，又道：“娘，我家裡送來的雞蛋呢？正好我也醒了，直接給我吧，我這都小產了，剛好煮了補補身子。”
李老太先是不可置信，然後驀地尖叫：“全桂香，我就說你肯定是想著法兒躲懶呢！不然你怎麼知道是你家裡人送來的雞蛋？！
“你做你的春秋大夢，做夢想屁吃！就你這下賤身子你還想吃雞蛋？！這雞蛋都是我們老李家的財產，你他媽的想都別想！”
這些雞蛋正是老全家聽到女兒流產後，然後東一家湊，西一家賒欠之後，再眼巴巴送上來的。
全家也很窮，當初嫁女兒的時候，圖的是李家老大老實人勤快，想著女兒嫁過來，總歸也能吃個囫圇飽飯。
哪裡知道這也是入了狼窩了！
看著對面低頭哈腰一臉賠笑遞過一籃子雞蛋的全家老太，李老太除了高高在上的優越感，還有就是對全家的不屑。
自家女兒生不出兒子，這會兒又流產了，可不得過來討好一下婆家？
這精貴雞蛋，自然而然不可能拿給全桂香吃，她一個生不出兒子的女人，還妄想吃雞蛋？
這可都是專門留給家裡幾個大孫子的！
現在，全桂香這個賠錢貨說什麼？
她想吃雞蛋？
她吃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