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麼,老闆心底沒由來一陣恐懼,踹出去的腳收回:“趕緊滾!滾滾滾!”撂下一句話趕忙走了。
沒錢,意味著沒飯吃,沒錢,滿身的傷痕連一點傷藥都買不到。感染、發潰,到最後只能等死。
終於,少年體力不支倒在回家的路邊。
“哥哥?哥哥?”
先恢復的是聽覺,耳旁似乎有什麼聲音,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說得是什麼也聽不懂,他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
“哥哥,你醒醒!哥哥?”
口中被餵了些水,阿彪終於有力氣睜眼。朦朧視線緩緩清晰,映入眼簾是個目光焦急的小女孩,七八歲的雪糰子模樣。
見他醒了,小女孩激動笑開,口中仍舊嘰嘰喳喳說些什麼,聽不懂,吵得他頭疼。
體面的洋裝,梳妝精緻的頭髮,對比之下他像是塵埃裡的淤泥。他用盡全力偏過頭去,要死也要死得體面些,誰知那小女孩也跑到另一邊,看了兩秒,旁邊忽然跑來一男一女。
“糖糖,我們快走吧,不然趕不上看日出啦。”女人溫柔撫了撫女孩玉雪般的臉蛋,輕聲細語。
“姆媽,這個哥哥。”女孩掙脫出來,用手指地上的少年。
女人和丈夫對視一眼,皆是明白了雙方所想。
女人拿了幾張港幣放在少年血肉模糊的手上,然後抱起女孩。
他們是來港市旅遊的,地上這個小男孩不是他們不救,只是看這滿身傷痕的樣子估計不是正道上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給點錢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了。
那隻雪糰子不見了,嘰嘰喳喳的聲音也不見了,一切重新恢復死寂,讓人絕望的死寂。阿彪感受到手掌中的重量,努力去望,是一張最大額度的紙鈔,有錢買藥了,剩下的足夠他活一個月了。
可惜他大概沒有力氣買藥了,眼皮越來越沉。
忽然,一道稚嫩的聲音響起,熟悉的,依舊是他聽不懂的話,滿滿一塑膠袋的東西被一雙稚嫩小手放在他掌中。
是藥。
阿彪眼睫微顫,緩緩抬眼望過去。
那小女孩笑了,雙頰帶著小孩獨有的臉頰肉,又從口袋裡摸了個東西放在他手裡:“給你,哥哥快好起來。”
是一枚紅色的平安符。
小女孩沒有停留太久就已被趕過來的父母接走。
不會再回來了,他想,事實也確實如此。
沒有再回來了,他靠著那張紙鈔和藥品活了過來。
一直到十三歲,他遇見梁少爺。
彼時的梁少爺大概已經不能稱作梁少爺,梁家在一場內鬥中被消耗了半條命,梁家正房敗落,長子梁青恪被趕出家門,流落到棚戶區一個破敗的小廟,那也是阿彪成為孤兒後的住所。
十六歲的梁青恪和十三歲的阿彪坐在夜深無人的碼頭邊,手裡還拿著那把已經沒有子彈的槍,四周只餘海水拍打海港的聲響,無邊無際的海上黑夜似乎要把人吞沒。
高懸天邊的明月映在梁青恪濺了血的臉龐,十六歲的清瘦少年眼中有執拗有陰鷙有孤傲,卻獨獨沒有該屬於這個年紀的天真。
“你叫阿彪?”少年嗓音清凌也低。
阿彪點頭。
“想要一個名字嗎?”
阿彪還是點頭。
梁青恪低頭在沙石上寫了三個字:陳洺問。
阿彪不大識字,也沒問由來,問了他也不懂,只是將這三個字記在心底。
他有名字了,尋常人一出生就有的東西,他終於在十三歲那一年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