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是姜曉曉特意來旁觀她的死法,所以她一齣手,就沒打算留活口。
沒想到匕首落下,她才看清背後的人竟然是萬小寶。
手上力道一卸,她大大地喘了一口氣。
萬小寶雙眼睜到了極致,不知是因為驚恐還是什麼,眼神呆呆的。
他哆嗦著伸手指向地上的男人,聲調抖得像坐過山車:“花、花姐,他、他他……好像有點死了。”
話落,瞥見桑榆臉上的鮮血,眼睛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桑榆擦了擦臉頰的血跡,又看了看手裡的匕首,一時不知道萬小寶是暈血,還是給嚇昏了。
桑榆沒理他,動作麻利地將屍體扔進現成的坑裡,迅速埋好。
鋤頭被丟在地上的瞬間,桑榆脫力地呈大字型躺在地上直喘氣。
她最近覺得她的累點真的很低。
這具身體太脆皮了,要不是她有一些武術底子保命,已經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等恢復了些體力,她將鋤頭也毀屍滅跡,便揹著萬小寶往萬家的方向走。
走到半路,實在走不動了,她又累又餓,才想起懷裡還藏了半塊餅。
摸出來啃了一口,給她氣笑了。
這餅涼了,比她命都硬!
她隨手一扔,正好砸萬小寶腦門兒上,給人砸醒了。
萬小寶一睜眼就對上了桑榆帶著笑意的目光。
他嚇得立即坐直了身子,語速飛快地道:“姐,我沒看見你殺人!”
“不,姐,我什麼都沒看見!”
桑榆刻意捉弄他,嘴角掛著一絲邪笑,語氣陰森地道:“不,小寶,你看見了。”
萬小寶整個人哆嗦了一下,他突然伸手往空氣中胡亂扒拉幾下:“姐,我說了你可能不信,我出門後就瞎了。”
桑榆看著他裝模作樣地扒拉空氣,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道:“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瞎。我只問你一句,你暈倒,是暈血,還是嚇的?”
萬小寶緩緩放下雙手,訕笑道:“暈血,我怎麼可能會害怕姐呢?花姐,你就是我親姐,我唯一的姐!”
“好,你唯一的姐現在問你,你為什麼暈血?”
沉默了好一會兒,萬小寶才怯怯地問:“我不說實話姐會埋了我嗎?”
桑榆裝模作樣的用食指扶住鼻子:“大概吧,畢竟姐的人生格言是:與其埋怨別人,不如埋了別人。”
某人又是一激靈。
“我說,我全都說!”
於是,桑榆終於知道了萬小寶暈血和不肯吃肉的原因。
原來他雖然從孃胎裡帶了弱症,但出生後經過調養,身子已經好多了,真正出現那些症狀,是在他悄悄目睹了他爹的屍體後。
他爹的屍體被送回來時他躲在角落裡看見了。
白布被揭開,破碎腐爛的屍體殘缺不全,已經爬滿蛆蟲,臭氣傳出幾里遠。
大人們以為他在睡覺,卻不知道他偷偷將胃裡都吐空了,然後躲在被窩裡哭得差點昏過去。
“我爹還算幸運的,有相熟的老鄉帶回了他殘缺的屍身,我兩個叔叔就沒那麼好運了,死在戰場,就地便埋了。”
桑榆沉默了一會兒,問:“你爹和叔叔去哪裡投的軍?”
萬小寶道:“他們本來想去大沅,但是虎頭嶺這個位置,被三個小國包圍了,要去大沅必得經過別的國家。聽說是陰差陽錯去了白洛國,我爹死的時候,正值白洛、赤陽和大安三國混戰,我也不知我爹是被誰殺死的。”
桑榆對小說背景根本就沒上心,因此她聽了小寶的話,腦袋裡一片漿糊,實在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
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憋出一句:“那咱就把他們豆沙了!”
萬小寶目瞪口呆:“姐……總沙人,不、不太好。”
桑榆拍拍屁股起身:“夢想還是要有的,不然以後喝多了,你跟別人聊啥?”
萬小寶緊走兩步跟上:“姐,咱現在去哪兒?”
桑榆蹙眉思索了片刻:“要不是嫌埋人麻煩,我真想把他挖出來給你再看看,你總這麼暈啊暈的,這輩子都別想上戰場了。”
萬小寶臉色一白,滿身抗拒:謝邀,婉拒了哈。
最終,桑榆拖著疲憊的身子就近捉了幾隻田鼠帶回了萬家。
兩人走到萬家門前,天還沒亮。
桑榆看了眼緊閉的碉堡大門,這才想起問他一句:“你出來幹嘛?”
萬小寶對著兩根食指,委屈巴巴地道:“你說回家拿個衣服就來,但我等到天黑你還沒回來,我怕你騙我,所以就摸黑爬狗洞出來找你了。”
“你會爬狗洞了?”
一提到這茬,萬小寶就精神了:“本來不會的,但是我按照白天姐教我的方法,假裝自己被狗咬屁股,被毛毛蟲咬居居,恐懼之下,一下子就鑽出來了!”
他一臉“求表揚”的模樣仰起臉看桑榆,問:“姐,我聰明吧?”
桑榆沉默了半晌,實在忍不住開口:“不是,你難道就真的沒想過,鑽狗洞的時候……把屁股放下來嗎?”
……
最終,萬小寶還是鑽狗洞回了家。
而桑榆覺得翻牆不太禮貌,所以就拿著一包田鼠,靠在萬家門上等天亮,順便補了個覺。
進萬家的時候,正好趕上早飯,廚娘大嬸招呼她去廚房吃。
管家、廚娘、她,三個人,就是萬家的全部家僕。
而管家和廚娘還是兩口子。
桑榆沒有覺得不自在,快速地坐了過去端起碗,筷子卻頓在了半空。
她低頭看了看碗裡光可鑑人的稀粥,還有桌上幾張乾巴的烙餅,有些不解。
“管家大叔,這伙食規格有點不對啊!”
管家咬了一口大餅,吃得格外香,含糊道:“怎麼不對了?你昨兒中午吃的是小公子的飯,咱們下人的伙食就是這樣的。”
桑榆怒了!
她來萬家就是想吃香的喝辣的,可不是因為喜歡當下人才來當下人的!
“可是這一點葷腥都沒有,影響我幹活啊!”
“怎麼沒葷腥了?”管家掰開乾巴餅給她看,“這是肉餅!”
桑榆湊近了去看,都快看成鬥雞眼兒了也沒看見一絲肉的影子。
最後,管家翹起蘭花指從麵餅裡摳了一下,把手舉到了桑榆的面前。
“看見了嗎?這就是肉!”
桑榆看著他空蕩蕩的指尖,一臉生無可戀,心想: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國王的肉餅”?
管家衝她笑了笑,解釋道:“這還是你嬸子從昨天中午的砧板上刮下來的肉渣呢。
“你可別小瞧這點肉渣,因為你一旦小瞧它,你就看不見它了。”
桑榆沉默了。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她認命地端起碗喝了口“國王的米粥”,心想,好歹還是熱乎的。
她又啃了一口乾巴餅,噎得不住翻白眼。
她終於忍不住了:“不是,叔啊,咱萬家也不缺這點銀子吧,怎麼的就連鹹菜都不給吃呢?”
嬸子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用筷子指了指桌子上方。
“你抬頭看。”
桑榆一抬頭,就看見桌子上方,從房樑上掉下來一根線,上面拴著一塊已經變黑了的鹹菜疙瘩。
萬嬸子說:“這是老爺想出來的,他說鹽太貴,想吃鹹菜了,就抬頭看一眼,用來就飯。”
桑榆差點內牛滿面,她終於《十分》《具象》地感知到了萬老爺的《摳》。
人勾踐臥薪嚐膽好歹還能舔一口呢!
這是連舔都不給舔!
於是,一口乾巴餅,一口“國王的粥”,桑榆含恨吃完了這頓早飯。
非要讓她給個評價的話,她只能說:沒滋沒味兒的,就像她前二十幾年的人生一樣。
別人是二十不惑,三十而已,她二十多歲的年紀卡在中間是迷惑不已。
家人們,你們說說,這日子過得還有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