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的春風裹挾著桃李芬芳，撩動著簷角銅鈴，發出細碎的清響。
青嫵端坐在皇后身側，雙手交疊置於膝上，背脊挺得筆直，唇角含著恰到好處的淺笑，一副溫婉恭順的模樣。
“阿嫵這丫頭，越發有大家風範了。”皇后輕撫青嫵的髮髻，對身旁的貴妃尹氏道，”本宮記得她初入宮時才那麼點兒大，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娘娘教導有方。”尹貴妃含笑應和，眼波流轉間掃過青嫵，又迅速移開。
青嫵羞澀地低頭，餘光卻忍不住瞟向水榭那邊。
四皇子懷臻正執筆題詩，一襲月白長衫襯得他如謫仙般清逸出塵。
春風拂過，揚起他未束的幾縷墨髮，在陽光下泛著微光。
“昭寧郡主端莊嫻靜，將來不知哪家公子有福氣娶回家呢。”戶部尚書夫人笑著開口。
青嫵心頭一跳，隱約感到一絲不安。皇后的手也在青嫵肩上微微收緊。
“說到這個，”皇后的聲音忽然抬高了幾分，引得周圍命婦們紛紛側目，”青嫵今年已滿十七，是時候考慮婚配之事了。”
青嫵的手指猛地掐入掌心，卻不敢露出一絲異樣。
宴席間的談笑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青嫵身上。
青嫵能感覺到懷臻也抬起了頭，雖然隔著一段距離，卻彷彿有實質般的視線落在自己背上。
“本宮與陛下商議過了，”皇后繼續道，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將在朝中擇一才俊，為昭寧郡主賜婚。”
腦中轟然一響，青嫵幾乎坐不穩。
青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尋找懷臻，正對上他微微蹙起的眉頭。那一瞬間，積聚多年的勇氣突然爆發。
“姑姑！”青嫵起身，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直直跪下，”阿嫵心中已有所屬，求姑姑成全！”
皇后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胡鬧！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你任性妄為？”
“阿嫵不敢任性。”青嫵抬頭直視她，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只是心繫四皇子已久，非君不嫁。”
滿座譁然。
青嫵聽見有夫人倒吸冷氣的聲音，瓷器碰撞的脆響，以及低低的議論聲。
但這一切都彷彿隔著一層紗，青嫵的眼中只有不遠處那個突然僵住的身影。
懷臻手中的毛筆”啪”地掉在宣紙上，暈開一團墨跡。
他向來從容的臉上罕見地浮現出驚詫，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睛此刻睜得極大，直直地望著青嫵。
皇后的臉色已經難看到極點：”荒謬！皇家婚事豈是你一個小丫頭能妄言的？還不快退下！”
“娘娘息怒。”尹貴妃突然開口，聲音柔和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量，”郡主年幼天真，一時情急失言罷了。”
“阿嫵並非一時衝動。”青嫵固執地跪著不動，”自十五歲起，我便傾心四殿下，他品性高潔，才華橫溢…”
“郡主。”懷臻終於開口，聲音是一貫的溫潤，卻帶著少有的嚴肅，”懷臻不過一介閒人，志在山水，無意婚娶，恐耽誤郡主青春。”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澆下，但青嫵沒有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
這不是拒絕，至少不完全是。
“四殿下此言差矣。”皇后冷冷道，”婚姻大事，自有長輩做主。阿嫵，你太讓本宮失望了。”
“夠了。”
一道威嚴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所有人立刻跪伏在地。皇帝不知何時已站在亭外，面色沉靜地看著這一幕。
“參見陛下。”眾人齊聲道。
陛下緩步走來，目光在青嫵和懷臻之間遊移，最後落在皇后身上：”阿嫵年幼，一時口無遮攔，皇后何必動怒？”
“陛下，這丫頭當眾…”
“朕聽到了。”皇帝抬手製止了皇后的話，然後看向青嫵，”阿嫵，你可知錯？”
青嫵咬著唇，不知該如何回答。
認錯意味著放棄，不認錯又是不敬。
就在青嫵猶豫時，皇帝卻忽然笑了。
“少年人血氣方剛，倒也率真。”他轉向懷臻，”老四，你怎麼看？”
懷臻深深一揖：”兒臣慚愧。郡主天真爛漫，所言不過是少女情懷，當不得真。兒臣閒雲野鶴慣了，確實不是良配。”
皇帝點點頭，似乎對這個回答很滿意：”既如此，此事暫且擱下。阿嫵回去好好反省，婚嫁之事日後再議。”
青嫵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被皇后一個凌厲的眼神制止。
宴會不歡而散，青嫵被嬤嬤直接帶回了寢宮。
當夜，皇后派人傳話，命青嫵閉門思過，未經允許不得踏出宮門一步。
青嫵坐在窗前，望著天上的明月，心中卻異常平靜。
青嫵終於說出了藏在心底多年的話。無論結果如何，至少他知道她的心意了。
窗外忽然傳來輕微的”嗒”的一聲，像是小石子打在窗欞上。
青嫵警覺地抬頭，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遠處的梨樹下。
懷臻朝青嫵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彎腰放下什麼物件，轉身離去。
待他走遠，青嫵悄悄推開窗，發現地上放著一枝初綻的桃花，花枝上繫著一張字條：
“三日後酉時，御花園東南角。”
青嫵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將字條緊緊貼在胸前。
這或許是她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