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戰鼓驟響,北狄大軍開始攻城。
戰鼓聲如雷霆炸裂,城下黑壓壓的北狄大軍如潮水般湧來,鐵甲森寒,刀光映著血色殘陽。
箭矢破空的尖嘯聲刺破雲霄,如蝗蟲般傾瀉而下,釘在城牆、盾牌、血肉之上,慘叫聲此起彼伏。
巨石從投石機呼嘯飛出,狠狠砸在城牆上,青嫵腳下猛地一震,碎石飛濺,她踉蹌著扶住城垛,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燕昭!“林毅在亂軍中高喊,”你以為你贏了嗎?顧家欠我的,大晟欠我的,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他一身玄甲染血,長劍寒光凜冽,在亂軍中如鬼魅般穿梭,所過之處,守軍紛紛倒下。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城樓上的燕昭,眼中燃燒著滔天恨意。
燕昭立於城頭,冷峻的面容毫無波瀾,唯有眼底掠過一絲譏誚。
他緩緩抬手,薄唇輕啟,吐出兩個字:
“放箭。”
箭雨傾瀉,血染城牆。
剎那間,漫天箭雨如黑雲壓頂,呼嘯而下。
北狄士兵哀嚎著倒下,鮮血在城下匯成暗紅的溪流。
然而林毅身形如電,竟在箭雨中騰挪閃避,劍光所至,箭矢紛紛斷裂。
他足尖一點,踩著屍骸縱身躍起,直逼城樓。
然後,她看到了那抹寒光。
林毅袖中,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悄然滑出,刃鋒泛著幽藍的冷芒,直刺蕭臨淵後心。
“小心——!”
青嫵的聲音幾乎撕裂喉嚨。
她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身體先於意識而動,猛地撲了過去。
腰間匕首出鞘,寒光一閃。
“噗嗤——”
利刃刺入血肉的聲音清晰可聞,溫熱的鮮血噴濺而出,染紅了她顫抖的雙手。
林毅的動作驟然僵住,他緩緩低頭,看著沒入自己腹部的匕首,再抬頭望向青嫵,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阿嫵……你……”
青嫵的瞳孔劇烈收縮,呼吸幾乎凝滯。她殺人了。
她真的殺人了。
手上黏膩的鮮血滾燙灼人,順著她的指尖滴落,在城磚上綻開刺目的紅。
她殺了從小疼愛她的舅舅,殺了教她騎馬射箭的親人。
“對……不起…舅舅…” 她的聲音破碎哽咽,可握著匕首的手卻死死不放,”但我不能,讓你殺他……”
林毅盯著她,忽然笑了,笑容淒涼而諷刺。
“好……好……”他咳出一口血,聲音沙啞,”不愧是顧家的女兒,果然夠狠……”
話音未落,他猛地推開青嫵,縱身一躍。
青嫵伸手去抓,卻只觸到一片冰冷的甲冑。
林毅的身影如斷線風箏般墜下城樓,重重砸進亂軍之中。
鐵騎踐踏而過,轉眼間,他的身影便被刀光劍影吞沒,再無蹤跡。
城下的廝殺仍在繼續,可青嫵的世界卻彷彿靜止了。
這場戰爭持續了兩個時辰。
殘陽如血,將整座城池染成一片悽豔的赤色。
城牆上斑駁的血跡已經乾涸,呈現出暗褐色的痕跡,像是一幅殘酷的畫卷,無聲訴說著那場慘烈的廝殺。
斷裂的箭矢和碎裂的兵器散落在城垛之間,偶爾被寒風捲起,發出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
林毅的屍體是在一片屍山血海中找到的。
他的盔甲早已破碎,露出裡面被鮮血浸透的衣衫。
他的面容出奇地平靜,彷彿只是沉睡,唯有緊蹙的眉頭透露出一絲未消的恨意。
他的右手死死攥著那封所謂的”雲妃通敵密信”,指節泛白,彷彿用盡了最後的力氣也不願鬆開。
燕昭的親衛將密信呈上時,青嫵就站在一旁。
她看著那封染血的信箋被小心翼翼地展開,上面工整的字跡和鮮紅的印章在夕陽下顯得格外刺眼。
老兵顫抖著手指撫過紙面,聲音沙啞:”這字跡……是模仿的。印章的邊緣也有細微的差異……是贗品。”
一陣寒風掠過,捲起信箋的一角,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彷彿在嘲笑這場荒謬的復仇。
青嫵望著天際最後一抹殘陽,恍惚間又看到了那日林毅墜下城樓時決絕的眼神。
“阿嫵……”
那一聲呼喚彷彿還在耳邊迴盪,帶著無盡的悲涼和失望。
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城垛,粗糙的石面磨得掌心發疼,卻比不上心頭撕裂般的痛楚。
燕昭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後。他身上的鎧甲還未卸下,在夕陽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
他沉默地將一件狐毛大氅披在她肩上,修長的手指在她頸間輕輕一系,動作輕柔得不像一個剛剛從屍山血海中走出的將軍。
“風大,回去吧。”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一滴淚水終於掙脫了眼眶的束縛,順著她冰涼的臉頰滑落。
然後是第二滴,第三滴……她咬緊下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但顫抖的肩膀還是洩露了她的脆弱。
燕昭抬手,用拇指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
他的指腹有些粗糙,是常年握劍留下的繭子,卻意外地溫暖。
“我沒做錯,對吧?”她突然開口,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燕昭的手頓了頓,抬頭看她。
青嫵的臉龐此刻格外蒼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當然。”他聲音堅定,”你為了家國大義。”
“家國大義…”青嫵輕輕重複這四個字,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就算是為了家國大義,我也是親手殺了自己的舅舅。”
她的手指突然收緊,玉佩發出細微的咔噠聲。
燕昭突然伸手掰過她的肩膀,強迫她看著自己。
“阿嫵,看著我。”他很少用這種命令式的語氣對她說話,”你舅舅通敵賣國,私調邊防駐軍,甚至為了隱藏真相不惜騙你這麼多年,若不是你及時發現——”
“但我本可以生擒他!”青嫵猛地抬頭,眼睛裡蓄滿淚水,”本可以交給朝廷審判,而不是…不是親手…”她的聲音哽住了,眼淚終於滾落下來,砸在兩人之間的地面上。
燕昭的手沒有鬆開,反而更用力了些。他望進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給過他機會。三次。”
青嫵的瞳孔微微擴大。
“第一次在西山寺,你發現那封信件時;第二次在城樓,他準備開城門時;第三次…”燕昭的聲音低了下來,”第三次他已經衝上來了。”
二人陷入沉默,燕昭鬆開一隻手,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動作罕見地溫柔。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當時若不下殺手,死的就是京城三萬守軍,還有城中百姓。”他頓了頓,”家國大義不是藉口,而是責任。你選擇了最難的那條路。”
青嫵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眼中的迷茫一點點散去。
她望著燕昭堅毅的面容,突然意識到什麼:”你…你都知道?”
“知道你去了西山寺尋他?知道你故意在書房留下破綻引他出手?”燕昭嘴角微微上揚,”我的王妃,你以為木槿花瓣上的紙條都是巧合嗎?”
青嫵睜大了眼睛,淚水再次湧出,但這次卻帶著釋然。
她突然撲進燕昭懷裡,額頭抵在他肩上,肩膀微微顫抖。
“多謝你,王爺。”她的聲音悶在他衣襟裡,帶著鼻音。
燕昭輕輕環住她,手掌撫過她散落的長髮。
他在心裡默默回答:是我要謝你…阿嫵。
她本可以藉機擺脫這場政治聯姻,甚至借他人之手除掉他這個南嶺王。
多謝她選擇他,多謝她願意相信他,也多謝她在最黑暗的時刻依然堅守光明。
城下的士兵開始清理戰場,鐵器碰撞的聲音隱約傳來。
她的眼睛還泛著紅,卻已經沒有了淚水。
在那雙清澈的眸子裡,燕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們回去吧。”她輕聲說。
燕昭點點頭,伸手握住了她冰涼的手指。
她的指尖纖細修長,本該是執筆撫琴的優雅,此刻卻沾著泥土與暗紅的血漬。
他下意識用拇指摩挲過她手背上一道細小的傷痕,那是方才在混亂中留下的。
他們的手同樣沾過鮮血,同樣揹負著沉重的過去。
燕昭想起青嫵站在血泊中的模樣。
那個總是端莊優雅的昭寧郡主,提著染血的裙襬,眼神冷靜得可怕。
她親手將匕首送進了林毅的腹部,動作乾淨利落得不像第一次殺人。
“疼嗎?”他低聲問,目光落在她手背的傷口上。
青嫵搖了搖頭,卻在他掌心輕輕蜷縮了一下手指。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燕昭心頭一顫。
四個月前,當他掀開她的紅蓋頭時,那雙眼睛裡只有戒備與疏離。
而現在,她就這樣站在他面前,脆弱又真實。
遠處傳來侍衛搜尋的呼喊聲,火把的光亮明明滅滅。
燕昭沒有鬆開她的手,反而握得更緊了些。
青嫵似乎想抽回手,卻在最後一刻放棄了,她垂下眼簾,長睫在臉上投下淺淺的陰影。
或許在此刻,她不再是那個尊貴的昭寧郡主,不再是朝廷安插在他身邊的棋子,不再是揹負血海深仇的孤女。
是王妃。
只是南嶺王妃。
燕昭側頭看她,發現青嫵也在看他。
月光下,她的眼神清澈見底,沒有偽裝,沒有算計,只有疲憊後的平靜,以及一絲他讀不懂的情緒。
“看路。”青嫵輕聲提醒,嘴角卻微微上揚。
燕昭這才發現自己差點踩進一個水坑。
他難得地感到一絲窘迫,卻也跟著揚起了嘴角。
夜風依舊寒冷,但交握的手心傳來的溫度,卻讓人莫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