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青嫵已經醒了。
自從接手王府事務後，她便養成了天不亮就起身的習慣。
窗外鳥鳴啁啾，空氣中飄著初春特有的草木清香。
“碧桃，把昨日的賬冊拿來我再看一遍。”青嫵坐在梳妝檯前，任由丫鬟為她梳理長髮。
最近北境戰事吃緊，她特意縮減了府中用度，省下的銀錢都換成了藥材和布匹，準備託人送往邊關。
“您又熬夜了。”碧桃看著她眼下的淡青色，心疼地嘆氣，”周將軍說今天馬場新來了幾匹小馬，要不要去看看？”
青嫵正要回答，忽然聽到外面一陣騷動，隱約夾雜著馬蹄聲和歡呼。
她眉頭一皺：”這麼早，外面怎麼回事？”
碧桃放下梳子：”奴婢去看看。”
還沒等碧桃走到門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接著是周煥難掩激動的聲音：”王妃！王爺回來了！”
青嫵手中的玉簪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碎成兩截。
她猛地站起身，心跳突然快得不像話：”什麼？”
“王爺凱旋，剛剛進府！”
青嫵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三個月了，自從那個新婚之夜後，她只在信中得知他的隻言片語。
現在他突然回來，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名義上的夫君。
“郡主？”碧桃輕聲喚道，”要換身衣裳嗎？”
青嫵這才回過神來，低頭看看自己素淡的衣裙：”就…就這身吧。”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狂跳的心，”去前院。”
穿過迴廊時，青嫵的腳步不自覺地加快。
遠遠地，她就看到前院聚集了不少人，而在人群中央，那個高大的身影格外醒目。
燕昭一身戎裝未卸，玄色鎧甲上還帶著塵土和乾涸的血跡，正與周煥說著什麼。
似是感應到她的到來，燕昭突然轉頭，目光穿過人群，直直落在青嫵身上。
那一瞬間，青嫵感到呼吸一窒。
三個月不見，他比記憶中更加稜角分明，眉宇間的肅殺之氣更濃，右眉骨到顴骨的那道疤痕似乎又添了新傷。
唯有那雙眼睛，依舊深不見底，卻在此刻閃過一絲她讀不懂的情緒。
“王…王爺。”青嫵上前行禮，聲音比自己預想的還要輕。
燕昭微微頷首：”王妃。”
兩人之間一時無言。
青嫵偷偷打量著他，發現他眼下有濃重的陰影，鎧甲上還有幾處明顯的刀劍痕跡，顯然經歷了一番惡戰。
“邊關…還好嗎？”她終於打破沉默。
“沒事了。”燕昭的回答簡短如常，目光卻在她臉上多停留了片刻，”府中如何？”
青嫵正欲回答，忽然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只見劉嬤嬤匆匆趕來，見到燕昭先是一愣，隨即行禮：”老奴參見王爺！”然後立刻轉向青嫵，”王妃，廚房問今日午膳是按原計劃準備，還是…”
青嫵感到燕昭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不由得耳根發熱：”按原計劃就好，再加一道清燉羊肉，王爺…風塵僕僕，需要補補身子。”
劉嬤嬤領命而去，院中一時又陷入沉默。
青嫵不敢看燕昭的眼睛，卻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看來府中事務，王妃已經得心應手了。”燕昭終於開口，聲音裡有一絲她從未聽過的…是讚賞嗎？
青嫵抬頭，正對上他深邃的目光：”王爺將府務託付於我，自當盡心。”
燕昭點點頭，突然對周煥道：”召集眾將，一個時辰後議事。”然後轉向青嫵，”我先去更衣。”
看著他大步離去的背影，青嫵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發現自己手心全是汗。
這場重逢比她想象的還要令人緊張，但似乎…並沒有那麼糟糕？
“郡主。”碧桃小聲提醒，”王爺的鎧甲上全是血和土，要不要準備熱水？”
青嫵這才回過神來：”對，快讓廚房燒水，再準備乾淨的衣物…”
一個時辰後，青嫵在自己的院子裡來回踱步。
燕昭沐浴更衣後直接去了書房議事，連她準備的早膳都沒用。
現在日上三竿，想必他一定餓了。
“碧桃準備些點心和茶水，我送到書房去。”青嫵吩咐道。
書房外站著兩名侍衛，見青嫵前來，猶豫了一下還是讓開了路。
青嫵輕輕敲門，裡面傳來燕昭冷冽的聲音：”進來。”
推開門，書房內七八名將領齊刷刷地看向她，氣氛一時凝固。
青嫵強自鎮定地走到書案前：”王爺和諸位將軍議事辛苦，我準備了些茶點。”
燕昭似乎沒料到她會來，眉頭微皺，但看到她手中的食盒，眉頭又舒展開來：”放下吧。”
青嫵將食盒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餘光瞥見書案上攤開的地圖，上面標註著北境各關隘的佈防情況。
她正要退下，忽聽見燕昭道：”王妃留下。”
眾將領面露詫異，但無人敢質疑。
青嫵也是一愣，隨即安靜地站在燕昭身側。
“繼續。”燕昭示意一名將領。
那將領清了清嗓子：”…蒼雲關一役後，北狄暫時退兵，但我們發現他們似乎在尋找什麼人。據俘虜交代，是一個十年前參與過那場戰役的大晟將領。”
青嫵心頭一跳。
十年前蒼雲關，那不正是舅舅…
“查清楚是誰了嗎？”燕昭問道。
“尚未確定，但懷疑是當年倖存的幾名將領之一。”
燕昭的手指在地圖上輕輕敲擊：”加強邊境巡邏，特別是蒼雲關一帶。另外，查一查當年那場戰役的所有幸存者下落。”
議事後，眾將領告退。書房內只剩下青嫵和燕昭兩人，空氣突然變得凝滯起來。
“王爺…”青嫵剛開口，肚子卻不爭氣地叫了一聲。
她頓時羞紅了臉，從早上到現在，她也沒吃東西。
燕昭看了她一眼，伸手打開食盒：”一起吃吧。”
“…好。”
兩人沉默地分食著點心和茶水，偶爾目光相接，又迅速錯開。
“府中…還習慣嗎？”燕昭突然問道。
青嫵點點頭：”已經適應了，王爺不必掛心。”
“劉嬤嬤是府中老人，一向眼高於頂，如今竟對你言聽計從。”燕昭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探究，”你是怎麼做到的？”
青嫵抿嘴一笑：”不過是恩威並施罷了。劉嬤嬤的孫子在城東學堂讀書，我託父親找了位好先生。”
燕昭挑眉：”你倒懂得用人軟肋。”
“王爺是說我不夠光明磊落嗎？”青嫵反問。
“不。”燕昭搖頭，”為將者，當知人善任。你做得很好。”
這簡短的稱讚讓青嫵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喜悅。
她偷偷打量著燕昭的側臉，發現他比三個月前消瘦了許多，下頜線條更加凌厲。
“王爺在邊關…可還順利？”她輕聲問。
燕昭放下茶杯：”北狄人狡猾，但不足為懼。”
青嫵注意到他說這話時右手不自覺地按了按左肩，眉頭微蹙。
她立刻明白了：”王爺受傷了？”
“小傷。”
“讓我看看。”青嫵不假思索地伸手，卻在即將碰到他衣襟時猛地停住，意識到自己的冒失，”我…我是說，傷口若不及時處理…”
燕昭定定地看著她，忽然解開衣領，露出左肩上一道猙獰的傷口，雖然已經結痂，但周圍仍有紅腫：”箭傷，已經處理過了。”
青嫵倒吸一口冷氣。這哪是什麼”小傷”，箭簇若再偏幾分，恐怕就…
“我去拿藥。”她站起身，匆匆取來藥箱，小心翼翼地為他清理傷口，重新上藥包紮。
整個過程燕昭一言不發，但青嫵能從他緊繃的肌肉感受到疼痛。
“好了。”青嫵輕輕繫好紗布，忽然發現燕昭正凝視著她，目光中的銳利少了幾分，多了些她讀不懂的情緒。
“多謝。”他低聲道。
簡單的兩個字，卻讓青嫵心頭一顫。
窗外，夕陽西沉，將書房染成金色。
兩人相對而坐，影子在地上交疊。青嫵忽然覺得，這個曾經令她畏懼的男人，此刻看起來竟有幾分…孤獨？
“王爺，”她鼓起勇氣開口，”晚膳想吃什麼？我讓廚房準備。”
燕昭沉默片刻：”你決定就好。”
青嫵點點頭，正要起身告退，忽聽他又道：”今晚…我會回房休息。”
青嫵的腳步一頓，心跳突然加速。她不敢回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快步離開了書房。
走在迴廊上，青嫵摸著自己發燙的臉頰，思緒紛亂。
今晚…會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嗎？
雖然已經成婚三月有餘，但他們實際上還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