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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最後一具屍體被拖入林中時,蕭珩站在溪邊,將染血的手浸入冰冷的溪水。

指尖傳來的涼意讓他稍稍冷靜。他不該在她面前殺人——即便那些人罪該萬死。方才掀開車簾時,她微白的臉色像根刺紮在心頭。更讓他煩躁的是那群土匪臨死前的汙言穢語,每一個字都像毒蛇般纏繞在耳畔。若剛才只有她一人……手不自覺的攥緊。

沈知楠站在三步之外,素白的帕子在指尖絞緊。他洗手的動作很急,彷彿要搓掉什麼髒汙。

“王爺。”

她輕步上前,遞出帕子。繡著海棠的絹面在暮色中泛著柔光。

蕭珩轉頭時,正看見她微微發顫的指尖。那方帕子太乾淨了,襯得他滿手血腥愈發猙獰。喉結滾動,他突然想起土匪頭子盯著她時淫邪的目光,指縫間未淨的血跡頓時變得滾燙。

“髒。”

這個字脫口而出。他本意是說自己染血的手會弄髒她的帕子,可話一齣口就後悔了——因為她瞬間黯淡的眼睛。

帕子懸在半空,像被凍住的蝶。沈知楠看著自己手裡的帕子,突然覺得可笑。她早該明白,他連碰都不願碰她的東西。收回手時,絹面上多了幾道指甲掐出的褶皺。

“是妾身考慮不周。”她垂眸行禮,聲音比溪水還涼。低頭轉身離去。

蕭珩盯著她挺直的背影,胸口發悶。她總這樣——從不爭辯,像潭死水任他如何冷漠都激不起波瀾。

“沈知楠。”

他突然喚她全名。見她腳步一頓,卻又不知該說什麼。難道要解釋自己殺人如麻卻怕弄髒一方帕子?這念頭荒唐得讓他自嘲。

身後傳來劍鞘碰撞聲,沈知楠沒有回頭。她太熟悉這種沉默了,每次都是她自作多情後,他施捨的一點憐憫。溪水嘩啦作響,有人大步離去。

當夜露打溼車轅時,蕭珩在篝火旁反覆擦拭佩劍。不遠處馬車裡,沈知楠對著帕子上的海棠出神。

沈知楠在出神的時候,旁邊的楚明瀾醒了過來,她立刻回神扶起楚明瀾,:“嫂嫂你醒了,要喝些水嗎?”

楚明瀾看著沈知楠笑道:“我沒事,倒是你,這段時間辛苦了。”沈知楠搖搖頭,轉身在暗格裡拿出水囊遞給楚明瀾。

外面蕭景聽到馬車內的動靜,立刻奔到馬車邊掀開車簾,驚喜道:“明瀾,你醒了?”楚明瀾點了點頭,沈知楠看了看二人,起身離開了馬車,把空間留給二人。

沈知楠輕輕掀起車簾,夜風裹挾著草木清香撲面而來。她下意識地望向篝火旁——蕭珩正獨自坐在火邊,跳動的火光為他稜角分明的側臉鍍上一層暖色,卻化不開那與生俱來的冷峻。

指尖不自覺地蜷了蜷。自從白日里遞帕子被拒後,她總覺得自己該離他遠些。可偌大的營地,除了這輛馬車,她竟不知該往何處去。

“王妃。”

身後傳來侍衛的問安聲。沈知楠收回目光,對守在車邊的侍衛微微頷首,抬步往不遠處那頂空置的帳篷走去。

“王——”王府暗衛剛要出聲阻攔,手臂突然被一股力道拽住。

轉頭就見太子府的趙統領衝他擠眉弄眼,那表情活像是見了鬼。

“你拉我做什麼?王妃她……”王府暗衛陳鋒壓低聲音,一臉莫名。

趙統領直接翻了個大白眼:”不怪我家主子說你們是榆木腦袋,我看吶,你們連榆木都不如,怕是個石頭腦袋吧?”

“你說誰石頭腦袋呢?”陳鋒頓時不樂意了,手按上了佩刀。

“說的就是你!”趙統領用看傻子的眼神上下掃視他,”你們王爺平日裡是怎麼調教你們的?這點眼力見都沒有?”

陳鋒被他這眼神激得火起:”你那是什麼眼神?不要以為你們是太子府的,我就不敢——”

“噓!”趙統領一把捂住他的嘴,拽著他往陰影處躲了躲,”你嚷嚷什麼?我問你,你家王妃不能進你家王爺的帳篷嗎?”

陳鋒一愣:”當然不是,王妃進王爺書房,王爺都沒說什麼……”

“那你剛才準備攔什麼?”趙統領一臉恨鐵不成鋼。

“這不是夜裡了等會要休息嗎……”陳鋒聲音漸弱。

趙統領扶額:”就算一會休息,王妃難道不能和王爺睡一起嗎?”

“額……”陳鋒突然語塞,眼睛瞪得溜圓。對啊!王爺雖然平時冷著臉,但這段時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對王妃不一樣。今日上午王爺還特意繞路去鎮上買茯苓糕給王妃。

“啪!”陳鋒猛地一拍腦門,”我真是……”轉頭衝趙統領咧嘴一笑,”多謝大哥提醒,是小弟犯渾了。”

趙統領得意地挑眉:”學著點。我們太子府的人,最擅長的就是——”

“擅長得罪人是吧?”陳鋒反唇相譏,兩人頓時又扭打成一團,卻都默契地壓低了聲響。

(帳篷內)

沈知楠完全沒注意到暗處的動靜。她掀開帳篷的簾子,裡面陳設簡單卻整潔——一張矮榻,一方書案,案上整齊擺放著幾冊兵書。角落裡掛著件玄色外袍,正是蕭珩白日里穿的那件。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竟誤打誤撞進了蕭珩的帳篷!指尖頓時僵在了簾子上。正要退出去,卻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怎麼不進去?”

蕭珩的聲音近在咫尺,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耳畔。沈知楠渾身一顫,慌忙轉身,卻因動作太急差點絆倒。

蕭珩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膀。掌下的身子單薄得讓他皺眉——這一個月來,她瘦了不少。

“王、王爺……”沈知楠低著頭,聲音細如蚊吶,”妾身不知這是您的……”

“無妨。”蕭珩打斷她,率先走進帳篷,”進來吧,夜裡涼。”

不遠處,兩個暗衛扒著樹幹偷瞄。

“進去了進去了!”陳鋒激動地直拍趙統領的肩膀。

“嘖,你們王爺還挺會。”趙統領摸著下巴,”不過比起我們太子當年……”

“得了吧!”陳鋒翻了個白眼,”上次是誰說太子殿下追太子妃時,把自己吊在樹上當鞦韆來著?”

“那是情趣!情趣懂不懂!”

油燈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帳布上。蕭珩取下掛在角落的外袍,遞給沈知楠:”披著。”

沈知楠遲疑地接過,衣服上還殘留著松木香的氣息。她小心地攏了攏衣襟,寬大的袍子幾乎將她整個人包裹住。

“謝王爺……”

蕭珩看著沈知楠僵硬地站在帳篷中央,連呼吸都放得極輕。她身上披著他的外袍,寬大的衣袍襯得她愈發纖細,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走。

“站著做什麼,”他挑眉,聲音低沉,”上去睡。”

說著,他指了指那張矮榻。榻不算寬敞,但睡一個人綽綽有餘。

沈知楠的目光在矮榻上停留了一瞬,隨即輕聲道:”不用了,妾身一會回馬車裡睡……”

聽著她一口一個”妾身”。

這個稱呼從她口中說出來,莫名刺耳。彷彿在提醒他,他們之間始終隔著一道無形的屏障。

數月來,她總是這樣,恭敬、順從,從不越界。哪怕他冷眼相待,她也只是安靜地承受,連一句抱怨都沒有。

蕭珩忽然覺得胸口發悶。耳邊嗡嗡作響,已經聽不清她後面說了什麼,視線裡只剩她一張一合的唇——那唇色很淡,因為缺水而有些乾裂。

一個念頭猛地竄上來,——堵住這張令他煩躁的嘴。

他猛地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將人拉到跟前。沈知楠猝不及防,整個人撞進他懷裡,鼻尖盈滿松木香的氣息。她還未來得及驚呼,唇上便是一熱——

蕭珩低頭吻住了她。

“唔……”

沈知楠睜大了眼睛,眸中滿是不可置信。她渾身僵硬,連呼吸都忘了,只感覺到唇上的溫度灼熱得嚇人。

她的唇比想象中更軟,還帶著晚間茯苓糕的味道。蕭珩原本只想淺嘗輒止,可一碰到就捨不得放開。這數月來,他第一次在清醒中離她這麼近,近到能數清她的睫毛,能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

——原來她也會緊張。

這個認知讓他心底湧起一股莫名的滿足感。他鬆開她的手腕,轉而扣住她的後腦,將這個吻加深。

沈知楠終於回過神來,手抵在他胸前想要推開,卻被他一把攥住。十指相扣的瞬間,她忽然不動了,像是認命般閉上了眼。

她的順從讓蕭珩心頭一顫。他稍稍退開,看著她泛紅的臉頰和溼潤的唇,喉結滾動。

蕭珩的呼吸還未完全平復,卻見沈知楠低垂著頭,嘴唇緊抿,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蕭珩心頭突然湧上一股懊惱。他在做什麼?明明知道她最是守禮,卻還是這樣唐突地冒犯了她。那些壓抑的情緒,怎麼就突然失控了?

“抱歉。”他別過臉,聲音有些發緊。這兩個字說出口的瞬間,他自己都怔了一下——堂堂晉王,何曾對人道過歉?

沈知楠聞言抬頭,目光落在蕭珩緊繃的側臉上。他的下頜線條鋒利如刀,喉結微微滾動,顯然也是不自在的。她輕輕搖了搖頭,正想說些什麼,帳篷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二弟!”蕭景的聲音由遠及近,緊接著帳簾被一把掀開。

蕭景一隻腳剛踏進來,就察覺到了不對勁——自家弟弟看過來的眼神陰沉得像要殺人,而沈知楠則站在一旁,唇色嫣紅,耳尖滴血似的紅。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詭異的氛圍。

“那個……”蕭景乾笑兩聲,腳步已經開始後撤,”我去看看明瀾……”

沈知楠對著蕭珩福了福身:”妾身告退。”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說完便低著頭快步走出帳篷,與蕭景擦肩而過時,連行禮都忘了。

帳簾重新落下,蕭珩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

“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蕭景訕訕地問。

蕭珩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我哪知道你們……”蕭景話說到一半,突然瞪大眼睛,”等等,你該不會……”他的目光落在蕭珩微紅的唇上,頓時恍然大悟,”好小子!這是開竅了?”

蕭珩懶得理他,轉身走到矮榻邊坐下。他又想起方才那個吻——她那麼軟,那麼乖,連反抗都不反抗,就像這數月來對他的所有苛待都逆來順受一樣。

這個認知讓他胸口發悶。

“她走了。”蕭景意味深長地說,”不去追?”

蕭珩握緊拳頭沒有接話。

沈知楠站在馬車旁,夜風吹散了她臉上的熱意。指尖不自覺地撫過嘴唇,那裡似乎還殘留著蕭珩的溫度。

“知楠?”楚明瀾從馬車裡探出頭,”怎麼站在外面?”

“我……”沈知楠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解釋。

楚明瀾看著她泛紅的耳尖,瞭然地笑了:”進來吧,夜裡涼。”

不遠處,陳鋒和趙統領蹲在樹後竊竊私語。

“壞了,方才光顧著打架了,沒注意殿下過來。”

“你說王爺會不會……”

“閉嘴吧你,還不趕緊回去守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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