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病的這幾日，沈知楠倚在窗邊的軟榻上，靜靜望著院裡的海棠。
霜降替她掖了掖膝上的薄毯，忍不住低聲抱怨：”王爺也真是的，小姐病著，他竟一次都沒來看過……”
沈知楠神色淡淡，指尖輕輕撫過書頁，並未接話。
她其實並不覺得難過。
那夜的事太過荒唐，兩人之間本就沒有情意，如今這般，反倒讓她不必強撐著應對他。
——這樣也好。
她垂眸，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角。
她不是沒想過蕭珩會來。或許帶著幾分愧疚，或許依舊冷淡疏離，可無論哪一種，她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他不喜這樁婚事，心裡裝著別人，而她……
她輕輕閉了閉眼。
她還沒想清楚，往後該怎樣與他相處。
是繼續做得體的王妃，還是索性劃清界限，各自相安？
她不知道。
所以，他不來，反倒給了她喘息的機會。
窗外，風吹落幾片海棠花瓣，輕飄飄地落在窗臺上。
她伸手，將花瓣拂去，神色平靜。
——這樣也好。
深夜，蕭珩站在清暉園外時，自己都有些怔然。
他本只是在書房坐得煩悶，出來走走，卻不知怎麼，走著走著，就到了這裡。
五月的夜風依舊有些微涼，拂過他的袖口，他望著眼前安靜的院落，一時躊躇。
——他該進去嗎？
那夜的事，他至今想起來仍覺荒唐。母后的算計讓他惱怒，可終究與她無關。他不該遷怒她，她不過也是被推著走到這一步。
他本該去看她的。
可去了，又能說什麼？
道歉？解釋？還是繼續冷著臉，讓她以為他仍在遷怒？
他閉了閉眼，終究還是推開了院門。
夜已深，院中寂靜，只有廊下的燈籠微微搖曳，映出淡淡的光。他放輕腳步，推開房門，外間霜降睡得正熟，絲毫未覺有人進來。
裡間，沈知楠靜靜睡著。
蕭珩站在床前，垂眸看她。
燭火微弱，映著她的側臉，比前幾日氣色好了些，唇上的傷口已經癒合，腕間的淤青也淡了。
他想起那夜——
她眼中含著水光，雙頰緋紅，纖細的手指緊緊攥著床褥，卻始終咬著唇不肯出聲。那是被藥物控制後的痛苦與掙扎。
他本該停下的。
可那藥性太烈，烈到將理智燒得粉碎。他只記得她滾燙的肌膚，記得她無意識地貼近，記得她在極致時眼角滑落的淚。
蕭珩喉結滾動，手指無意識地攥緊。
她也是被算計的那個。
可醒來後，她什麼都沒說。沒有哭鬧，沒有指責，甚至沒有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絲委屈。就像現在這樣，安靜地躺著，彷彿那夜不過是一場夢。
月光下，他看見她頸間還未完全消退的紅痕。
那是他留下的。
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然後轉身離開。
夜風拂過，房門輕輕合上，彷彿從未有人來過。夜風灌進衣袍，卻吹不散心頭那股莫名的煩躁。
清暉園的海棠依舊。
沈知楠站在廊下看了一會兒，轉身回了屋裡。
這幾日，她的身子已無大礙，卻仍不願出門。霜降欲言又止，最終也只是默默替她添了件披風。
偶爾，她會在迴廊遇見蕭珩。
他遠遠走來，她駐足行禮，他淡淡點頭。
擦肩而過時，衣袂都不曾相觸。
彷彿那夜只是一場荒誕的夢，醒來後，他們依舊是最疏離的夫妻。
——這樣也好。
沈知楠想。
至少不必尷尬，不必解釋，不必面對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低頭，指尖撫過腕間淡去的淤痕。
總會好的。
就像這傷，終有一日會徹底消失，不留痕跡。
怡和公主來靖王府這日，沈知楠正在自己院中的小廚房盯著灶上煨的百合粥。
“王妃！”霜降小跑進來，鬢角還沾著汗，”怡和公主和太子妃到府上了，正往這邊來呢。”
沈知楠擦了擦手：”怡和公主？”
怡和公主是皇后膝下唯一的公主。
雖然並非親生，但自蘭妃去世後，皇后便將襁褓中的怡和抱到膝下，親自撫養。怡和天真爛漫，性子活潑，又因自幼長在皇后身邊，與太子和蕭珩都格外親近。半年前陪太后去靖國寺小住。”怎麼不早說？”
“公主不讓通報。”
話音未落，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已經飄進院子。沈知楠剛走到廊下，就見一個鵝黃衣衫的少女提著裙襬跨過月洞門，髮間金鈴隨著步伐叮咚作響。
“二嫂嫂！”
少女像只歡快的黃鸝鳥，眨眼就飛到眼前。沈知楠還未來得及行禮，雙手就被一雙溫暖的小手握住。
“我是怡和！”少女眼睛亮晶晶的， “我剛回宮就聽說二哥娶了個天仙似的嫂嫂，今日一見，果然比傳聞還好看！”
沈知楠失笑。小公主的手心熱乎乎的，讓她想起家裡最小的堂妹。
“公主謬讚了。”她溫聲道，”可用過早膳？小廚房剛熬了百合粥。”
怡和眼睛更亮了：”要喝！我在寺裡天天吃素，饞死我了！”
她自來熟地挽住沈知楠的手臂往屋裡走，忽然湊近嗅了嗅：”二嫂嫂身上好香，是松煙墨的味道嗎？”
沈知楠微怔。這是她慣用墨的味道，沒想到小公主鼻子這麼靈。
“是。”她輕輕點頭，”公主若喜歡，回頭送一方給你。”
怡和歡呼一聲，正要說話，忽聽身後傳來清朗的女聲：”怡和，你又胡鬧。”
太子妃楚明瀾踏進院門，一身杏色衣裝襯得人英氣勃勃。沈知楠垂眸行禮，袖中的手指無意識蜷了蜷。
“瀾姐姐冤枉我！”怡和嘟著嘴，”我在和二嫂嫂討墨呢。”
楚明瀾笑著搖頭，目光轉向沈知楠時柔和了幾分：”知楠，打擾了。”
“嫂嫂言重了。”沈知楠淺笑，親自盛了兩碗粥，”粗茶淡飯，還望不要嫌棄。”
晨光透過窗欞，在粥面上灑下細碎的金。怡和嘰嘰喳喳說著靖國寺裡的趣事，楚明瀾偶爾補充幾句。沈知楠安靜地聽著，時不時為兩人添粥。
只是今日的粥，似乎比往常更苦了些。
——是啊，這樣的太子妃，誰會不喜歡呢？
吃完早膳，怡和突然興致勃勃提議。
“二嫂嫂！”她眼睛亮晶晶的，”今日天氣這樣好，我們出去遊玩可好？”
沈知楠正捧著茶盞，聞言抬眸。晨光透過窗紗落在她素淨的衣袖上，襯得指尖如玉。她還未開口，太子妃楚明瀾在一旁聞言笑道：”你又打什麼主意？”
怡和轉身，一把拉住楚明瀾的袖子：”瀾姐姐，我們去京郊吧！這個時節最適合野炊了，帶上食盒，尋一處有溪水的地方——”她越說越興奮，指尖比劃著，”二嫂嫂府上的廚子做的點心很好吃，我們再帶些果酒，坐在草地上……”
沈知楠看著怡和眉飛色舞的模樣，不由莞爾。小公主說到興起時，髮間的金鈴隨著動作輕晃，叮咚作響，像是春日裡最活潑的一串音符。
“知楠覺得如何？”楚明瀾轉頭看向沈知楠，唇角含笑，”若是嫌麻煩，我們就在城裡逛逛也好。”
沈知楠放下茶盞，指尖在杯沿輕輕一撫：”不麻煩。”她聲音溫軟，帶著幾分縱容，”公主想去，便去吧。”
怡和歡呼一聲，立刻轉身吩咐自己的貼身宮女：”快去準備！要帶那方青竹蓆，還有上次太子哥哥賞的琉璃盞！”
楚明瀾搖頭，對沈知楠低聲道：”她總是這樣，想一齣是一齣。”雖是抱怨，語氣卻滿是寵溺。
沈知楠淺笑：”公主天真爛漫，很好。”
她起身去吩咐霜降準備食盒。”二嫂嫂！”怡和在身後喚她，”我們帶些剛才的杏仁酥可好？”
沈知楠回頭，唇角揚起溫柔的弧度：”好。”
楚明瀾已利落的起身，聞言笑道：”再帶些清淡的，免得某人又貪嘴吃撐了。”
怡和跺腳：”瀾姐姐！”
花廳裡笑聲盈盈，春風捲著花瓣從窗外飄進來，落在沈知楠的衣袖上。她輕輕拂去，心想，這樣的日子，確實該出去走走。
晨露未乾的草地上，怡和公主提著裙襬跑在最前面，繡鞋已經沾滿了泥點子。
“二嫂嫂快看！”她彎腰從草叢裡捧起一簇淡紫色的小花，”這個可以編花環！”
沈知楠跟在後頭，聞言快走幾步。藕荷色的裙角掃過沾露的草葉，很快洇出深色的水痕。
太子妃楚明瀾利落地折了根柳枝，三兩下就編出個環託：”給我吧，我幫你固定。”
三人選在溪邊一棵老杏樹下鋪開氈布。沈知楠剛取出食盒裡的杏仁酥，怡和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唔…和宮裡的不一樣！”她鼓著腮幫子，眼睛卻亮了起來，”二嫂嫂府上的廚子手藝真好。”
“是王妃自己做的。”
霜降剛說完，怡和驚訝地瞪圓眼睛：”真的嗎？那二哥豈不是天天都能吃到這麼好吃的點心？”
溪水嘩嘩流過，沈知楠低頭整理食盒，假裝沒聽見這個問題。
楚明瀾適時遞來一個編好的花環：”試試？”
淡紫色的小花點綴在柳枝間，還帶著晨露的清香。沈知楠剛要推辭，怡和已經蹦起來：”我給二嫂嫂戴！”
少女的手指靈巧地穿過髮間，花環戴得恰到好處。怡和退後兩步欣賞自己的傑作，突然噗嗤笑了：”二嫂嫂這樣好像山裡的花仙子！”
沈知楠被逗得抿唇一笑。春風拂過，幾片花瓣落在她肩頭，又被楚明瀾自然地拂去。
“瀾姐姐偏心！”怡和嘟著嘴，”我也要花環！”
楚明瀾笑著又折了幾根柳枝。沈知楠看著她靈活的手指，想起讀過的《木蘭辭》——倒是和眼前人很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