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二小姐,醒醒,林夫人讓我提醒您,該下樓用早餐了,不要讓全家人等的太久。”
程芷從床上坐起身,揉著自己脹痛的腦袋,努力回想前幾天發生的一切。
這一切的發生,對於這個還不到七歲的女孩來說,好像一場荒謬至極的夢,好像突然席捲而來又虛無縹緲的狂風暴雨,她最終抵擋住了,但她還是不願意相信。
程芷,就是琴舒。
幾天前,明明是那麼平常的一天,琴舒與爸媽一起吃過午飯,就進屋午睡了,她睡得那樣安心,殊不知門外發生了些什麼。
“求你們,讓我們帶走我的女兒吧。”女人叫林季,她拉著琴的手,懇求的眼神掃過琴,又掃過一旁因為家裡農活需要而回來的龐定。
男人叫程飛,他正在遞給龐定幾根菸,煙是好煙,龐定看了眼琴,伸手接了他的煙,臉色卻不好看。
原來,六年前被丟棄在玉米地的女孩,就是程飛與林季的女兒。
那年,程飛帶著臨產的妻子林季來到亭空鎮考察地皮項目,林季沒有等到回城,在鎮上醫院誕下龍鳳胎,由於不是本地人,知道消息的人不多,除了久居亭空鎮的項目合夥人李老三。
林季得此龍鳳胎不易,生下大女兒程槿之後,多次懷孕,多次流產。最後祈求懷個雙胞胎兒子,沒想到願望只完成了一半,剖腹產大出血,搶救過來得此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相差兩分鐘,父親起名,姐姐叫程芷,弟弟叫程舟。
林季的婆婆,也就是程芷的奶奶,盼孫心切,知道第一個出生的是女孩,在電話裡大罵林季是個廢物,第一胎是個女兒就算了,竟然敢再生一個。然而得知第二個出來的是男孩,她高興的就差飛起來了。
她始終對程芷帶著偏見,從未正眼瞧過她一眼,卻時常跑來醫院看望孫子。 她迷信算命人所言,程芷六親緣淺,活著必定會擋住程舟的好運與福氣,於是在林季住院兩個多月之時,命人從無力掙扎的林季懷中搶走程芷,丟棄在亭空鎮附近的荒地中。
只是他們沒有想到,丟棄程芷之處,不是荒地,而是被人收割後雜亂的玉米地,他們更沒有想到,六年過去,程芷竟然還活著。
林季的六年,每年都在懺悔,她恨自己沒有拼命護住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另一塊肉,她恨婆婆,可她無可奈何,甚至沒有能力反抗,沒有人告訴她程芷被丟在何處,她出院後拼命地巡查亭空鎮附近的荒地,哪怕能找到女兒的屍體也好,可惜沒有。
“別找了!她肯定已經死了!你這麼找沒用的!”程飛使勁拉住林季的胳膊。
“老公,你告訴我,她被丟在哪裡了?她被丟在哪兒了?!”林季大哭,眼裡滿是哀求與絕望。
“我不知道。你想清楚,媽不希望我們找到她。”
“她還活著,我哪兒都找不到,說明她一定還活著!”林季渾身癱地往後倒。
“我們該回城了。”程飛拉起林季,扶她上了車。
一年前,程芷奶奶過世,遺產全部留給程飛,遺囑規定此財產往後只能留給孫子程舟繼承。
林季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女兒,她心中強烈的執念告訴她程芷沒有死,她每看程舟一眼,都會想起程芷,程飛一直默許林季找女兒,在母親去世後聯繫了李老三,拜託他留意鎮上所有小孩。
當初龐定夫妻倆跑遍全鎮詢問誰家丟女兒時,李老三剛好去外地出差,就這樣一隔六年,當他再次留意全鎮小孩時,驚奇地發現琴舒的眉眼,簡直與林季一模一樣。
程飛夫妻接到線索連忙趕來琴家,林季只看了熟睡的琴舒一眼,便堅定琴舒就是程芷。
“你沒依沒據,憑什麼一口咬定她是你閨女?!”琴死死攔住眾人進門。
“她一定是我女兒,我問你,她是不是胸口有顆痣。左小腿有塊黃黑色胎記?”林季心急地想扒開琴的手。“你讓我看一眼。”
琴這時沉默地愣住幾秒,手卻還沒鬆開:“她還在睡,不要吵,出來說。”
“求你們,讓我們帶走我的女兒吧。” 琴重新打量了眼前的女人,從頭到尾無不散發著富人的氣息,尤其是那張臉,雖美過容化了妝,她也實在與琴舒太像了,誰看一眼都知道是親母女。琴心臟斷斷續續疼了很多下,猶如被利刃緩慢而有節奏地刺入著。
林季也打量了琴幾眼,鬆開琴的手,又環顧了周圍,冷靜下來開口:“琴姐,孩子確實是我的,您要是不信,我們可以去城裡做親子鑑定。況且我說實話,就家庭條件而言,你不能給我女兒最好的,我感恩您養育她這麼大,你要多少錢都可以。”
琴看了眼門外停的豪車,又望了眼熟睡的琴舒,兩個家庭確實是天壤之別,沉默良久,她的心中有些動搖。 小玉米,媽今天允許他們將你帶走,你會不會怪我?你去城裡,會有更好的條件生活和學習,而勉強留在這兒,只會耽誤了你。
“我不要錢,但你接她走,我不放心。”思考良久她說。
林季剛要開口,屋裡有動靜,琴舒醒了。
“媽。”她揉著眼睛走出來,視線清晰後只看見家裡站著很多人,她一下子膽怯地躲在琴身後,“媽…….他們是誰?”
琴深吸一口氣,蹲下摟住琴舒說:“玉米,她是你媽媽。”
林季帶著哭腔說:“是……是媽媽,乖,叫媽媽。”
琴哽咽道:“乖,叫媽媽。”
琴舒抬起頭,只感覺到一陣席捲而來的陌生。我是誰,眼前這個陌生女人又是誰?
龐定扭過頭對琴舒笑了一下:“她是你媽媽,叫媽媽吧。”
琴舒心中滿是恐懼,就好像所有人都在逼她做一件她一無所知的事情。
她當然叫不出口。 “我只有一個媽媽,媽,我為什麼要叫她媽媽?”琴舒的視線迴歸到琴身上。
琴再也沒忍住,她聲淚俱下:“玉米,媽對不起你,你跟著你親媽走吧,以後都會好的。”
琴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被琴推給了面前的陌生女人,女人緊緊抱住她,程飛拉起母女倆就要走,外面車門已被助理打開。
琴舒的眼淚稀里嘩啦地掉,她拼命掙扎,活了快七年,唯一一次這麼費力的觸碰到母親。
她死死拉住琴的手,嗓子已經喊到嘶啞:“媽!媽!媽媽!媽……”
“玉米,玉米!”
琴舒停止呼喊,瞪大眼睛,大口喘著氣,盡力聽清琴在說什麼。
她聽到她說:“我永遠是你媽!不……不要忘了我……”
琴甩開了琴舒的手,下一秒被林季、程飛,龐定合力拖進了車裡。
時空好似靜止,這一幕程芷一生都難以忘懷。
她不知道那天的一路是怎麼回來的,上了車以後,她一直在哭,哭的厲害,直到正在打電話的程飛突然大吼一聲:“別哭了!我最煩小孩哭!”
程芷一驚,渾身顫抖,瞬間安靜,可眼淚還是不停,她還這麼小已經學會了無聲的哭泣。
在亭空鎮的日子,她是全鎮有名的愛哭鬼,她習慣了大聲地哭,放肆地哭,因為總有人會哄她,而現在,她竟然已經不被允許哭泣了。
至於後面林季對家裡的各種介紹,她根本就沒心思認真聽。
林季心想,女兒還是很乖的,就這樣順利的被她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