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將近十點，車子終於停到家門口。
程芷臉上的妝因為眼淚早已斑駁不堪，她低著頭，安靜而迅速的走進二樓自己的房間。
她甩下帶著金鍊條的小包，往後扒拉了一下垂下的頭髮，小口喘著氣，舉起手中的手機狂按，然後貼近耳邊。
嘟，嘟，嘟…她的心臟也跟著振動。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冰冷又機械的女聲從手機聲筒傳出。
她繼續打電話，心情逐漸焦躁。
爸為什麼不接啊？千萬不要出什麼事了。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不行，必須出去找他。
程家的司機，程芷不能用，因為她做什麼都會被盡數上報給程飛和林季。
她深呼吸，撥打時千笑的電話。
此時此刻，她沒有任何人能求助。
嘟，嘟，嘟…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嗯！？”
程芷心裡急躁，s手機都怎麼了，都關機？隨後她想到千笑心情不好，這個點可能已經睡著了。
“阿芷，睡了嗎？”林季經過程芷的房間，看見燈還亮著，於是問道。
“媽，我正準備睡，晚安！”程芷心一虛，立馬把燈關上。
“好，快睡吧。”
程芷貼緊門面，聽著林季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關上門。
內心只有一個想法：走，要溜出去。
她沒空換衣服，房間裡燈還繼續關著，她摸起包，小心翼翼打開房間門，墊著腳尖走到樓下的玄關，快速換鞋、拿雨傘，開門聲音會有點大，她再一次小心翼翼，慢慢的轉動門把手。
順利出門了，她顧不上挨著地的裙襬，撐著傘，踩著水坑的腳越走越快。
她用手機軟件叫了輛車，前往火車站。
“師傅，麻煩快一點，以最快的速度，拜託了。”她上了車立刻就說，聲音顫抖著。
司機從後視鏡裡看她，疑惑著一個看起來剛成年的小女孩，大晚上的，穿著禮服急匆匆去火車站幹什麼？
害，有錢人的世界咱不懂，遵命執行就好。
車上除了導航的提示音，只有她急促的呼吸聲。
車很快就到了。
“謝謝！”
程芷下車狂奔，不大的雨傘根本攔不住飄灑的雨水，她的黃裙子立即變得斑斑點點。
掃視汽車站門口，沒人，進車站，人不算多，她一個一個仔細看，路人都在張望，一雙雙眼睛凝視著格格不入的她。
時針在旋轉，她精疲力盡，最後還是沒找到龐定。
爸，你去哪了？電話也打不通，人生地不熟，我很擔心你！
程芷覺得最好的結果應該是他找到車，順利回亭空鎮去了。她打開通訊錄，撥打那個沒有備註的聯繫人。
依舊是沒人接，亭空鎮的夜想來已經很深了，家裡的客機沒人應答，也是常事。
程芷崩潰了，她緊握傘柄，倚在牆壁上，很想很想哭。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慚愧。
琴媽與龐爸養了她那麼久，從來沒索求過她給出什麼回報，而如今，爸爸這唯一一次向她提出求助，她卻沒有能力幫助他，甚至連電話的內容都不能讓人知道。
我真沒用。
晚會上的老闆貴賓打扮精緻，觥籌交錯，好不快樂。
火車站的工人農民面容憔悴，苟延殘喘，狼狽不堪。
好諷刺。
如果人活了這麼久，沒能為愛自己的人提供任何價值，那麼為什麼要活著啊？
程芷心灰意冷，沒見到爸爸，現在她的無所適從，不知接下來應該去哪兒。
她抹了一把眼淚，心裡自嘲自己的狼狽，傘也不再打的踏進雨中。風想吹動她黃色的長裙子，可裙子被淋得太溼，它用力了也吹不起來，於是沉悶的飛走。
程芷委屈、愧疚、焦慮與麻木的感覺隨著雨滴，重重的壓在她頭頂。她哭得越來越厲害，失去了站著的力氣，蹲在路邊。
程家不是她的家，她始終沒有歸屬感。程芷心裡亭空鎮才是她的家，可她回不去。
她把自己的臉埋到膝蓋處，電話響了！
這聲音像是救命稻草！像是一場嚴重車禍發生後，救護車趕來的聲音。
程芷立馬抬起頭，不管手機上顯示的“陌生號碼”，趕緊接起來。
“喂！”她帶著哭腔出聲。
“程芷？！”聽筒裡出現了很耳熟的男聲。
“宋乾？！”程芷立馬聽出來這是宋乾的聲音。
“……”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程芷盡力剋制自己的崩潰，禮貌發問。
“你不好奇我哪來的你的電話嗎？”宋乾問。
程芷愣住，沒反應過來。
“你人在哪？”程芷能想象到宋乾皺著眉頭的樣子。
“火車站。”程芷沒有隱瞞，她已經快要碎了。
“你在門口不要動，我現在派人去那裡接你，你先過來了我們細說。”宋乾的聲音低沉細膩，不帶過多闡述。
掛了電話，她站起身，大腦高速運轉。這個特殊時間，宋乾找她一定與龐爸有關，但是宋乾與龐定有什麼關係啊？不管了，先去看看吧。
車子很快就到了火車站。
程芷也很快就到了錦承酒店。
門口有人帶著她進去，她儘量整理好自己髒兮兮的裙襬和凌亂潮溼的頭髮。
映入眼簾的是宋乾，他依舊穿著宴會上那身黑色西裝，表情嚴肅而疑惑。但程芷眼神立馬略過了他，發現了他身後拘謹坐著的龐定。
“爸！”程芷聲音沙啞，大喊出聲，隨後跑過去面對著龐定。
他的身上也有被雨水淋過的痕跡，頭髮花白而凌亂，面容潦草而呆滯，身旁放著他外出打工用的破爛的箱子，還有程芷很眼熟的，用花色的布包著的行李。他與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程芷呆呆地看著他，她第一秒只覺得，爸爸什麼時候這麼老了。
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不知道該說什麼。
“琴舒，你來了。”龐定認出琴舒，站起身笑了。
“爸，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程芷終於發問。
龐定向她解釋了起來。
晚上十點，程芷剛回到程家的時候，龐定手機就關機了，他陳舊的手機早已十分卡頓，他嘗試開機卻再也打不開了。
女兒沒有回話，他覺得琴舒暫時管不了這件事。由於下火車不久，他準備先去趟附近的便利店買點東西吃，吃完後再想辦法。
他選了最便宜的袋裝方便麵，付款時摸摸口袋，掏出了十塊現金，可惜紙幣有些破舊，上面有一條顯眼的裂痕。
收銀員是個年輕小姑娘，她皺著眉頭，滿臉嫌棄：“大哥，這錢我可收不了啊，用手機吧，我掃你。”
龐定無措地摸著自己壞掉的手機，又在身上繼續摸索著，希望找出其他零錢。
收銀員等的不耐煩，催促他：“你能快一點嗎，不然你去找人借一點？要麼就別買了。”
“掃我的吧。”身後有個男生開口，聲音沉穩冷靜。
正是宋乾。
他注意到了兩人的談話，仔細觀察過中年男人的神態，心裡想起來一些事情。在收銀員吐槽男人的時候終於於心不忍，掏出來手機救場。
收銀員一臉驚訝，呆呆地看著宋乾，不知道是不理解他的行為，還是覺得眼前的男生太帥。
“嗯？”宋乾見沒反應，出聲提醒收銀員。
“哦哦哦，好的。”收銀員連忙拿起掃碼機幹活，同時眼神還在瞄宋乾。
“謝謝你啊，小夥子，實在感謝!”龐定驚訝又欣喜。
“不用謝。請問您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嗎？”宋乾問。
龐定如實說出了自己的困境。
宋乾看了眼時間：22:24。
“叔叔，是這樣，我趕時間，我可以把你送到最近的酒店，跟著我上車吧。”
“那不行！我不能接著你這個大恩啊！”
“現在外面真的打不到車，您手機也壞了，先走吧。”
宋乾幫著龐定提起行李，放入車中，吩咐司機快點先去錦承酒店。
龐定手足無措，環顧著車內豪華的裝設，擔心弄髒了車子。
“小夥子，能借你手機打個電話給我女兒嗎？”龐定猶豫半天才提出請求。
宋乾沒有多想，只疑惑這麼晚了，家裡人為何不來接這個叔叔？他幫龐定撥電話號碼。程芷的電話龐定記住了，這是程芷有了電話後要求他與琴的，方便以後他們有什麼事要找她。
打過去，對方立馬就接了。
宋乾很震驚，這位叔叔的女兒怎麼會是程芷？他認識的那個程芷？
車子已經到了酒店門口，他沒說兩句就先掛了程芷的電話，立即打給宋家另一個司機老張：“張叔，這麼晚麻煩打擾你了。請你現在去火車站幫我接個人，接到後來一趟錦承酒店。”
“接誰啊？宋少爺。”司機聲音含糊，可能是剛睡著又被吵醒。
“接……接一個穿著黃禮服的女孩兒，跟我一樣大，可能會有點狼狽，在火車站附近應該很顯眼。您快去吧，車開快點送她過來。但也注意安全！”宋乾邊打開車門下車，邊將程芷此刻的狀態猜一個大概。
他給龐定安排了一個房間，讓龐定先坐在那兒，他站在離門口不遠，盯著大門口，時不時看看時間。
程芷趕來了。他感到一絲震驚，她比自己想象的還要狼狽，很合她身的裙子髒了，晚會上精緻的妝容也花了。他心生一陣心疼，是一種誰變這樣他都會出現的心疼，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讓眼前的女孩子如此崩潰。
“謝謝你！宋乾。”程芷瞭解完事情之後走到宋乾面前道謝，她擠出笑容想要顯得真誠一些。
宋乾覺得她笑的比哭的還難看。
“沒什麼，我還要趕時間，11點20的飛機，我要去機場了。”宋乾說。
“機場？你要去哪？”程芷想到飛機場離火車站很近，這也是宋乾為什麼會遇到龐定的原因。
“出國，我要去英國留學了，父母安排的。”他聲音清冷，卻實事求是。
“哦。祝你一路順風。你……給我個聯繫方式吧，我回頭把酒店錢轉你。”程芷的聲音越來越小，回頭看了看龐爸。
“舉手之勞而已。”宋乾又看了一眼手錶：22：56。
“好了，你趕時間快走吧，我有你電話，到時候聯繫你，錢我一定得還。”程芷態度很堅定。
“我走了，你照顧好叔叔。”宋乾朝門口走去，他內心有很多好奇，但實在沒時間瞭解程芷更多。
“宋乾。”程芷內心在叫他的名字，嘴巴也沒忍住說出口。
“怎麼了？還有什麼事嗎？”宋乾回過身，眼神滿是疑惑。
“再次謝謝你，你記著，我欠你一個人情。”程芷笑了，眼淚卻奪眶而出。
宋乾快步上前，輕柔地拭去女孩複雜的淚水。
程芷感受到了宋乾在自己面前的呼吸，帶著淚水的臉頰開始發燙。
“不謝，這人情不用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