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年關時分。
老小區周邊紅藍燈光閃爍,消防車一輛又一輛的開過來。
湖畔小區的居民們紛紛擠出門來看著那棟熊熊燃燒的建築,擔心和驚懼在人們的臉上交替出現。
關於那戶人家的小道消息在業主群裡已經不脛而走。
雖然群主和主任在群裡提醒大家過年要小心烤火和禁放炮竹,但已經有人看到警車來了四五輛,甚至沒等火場熄滅警察們便開始收集火場周邊的腳印和監控。
有人報警,看到三個黑影縱的火!
警方的指揮車裡,幾個高階警察正在總結手裡收集到的資料。
“消防員在火場裡發現了三具屍體,分別是戶主唐老太太,還有她的養女和養女的丈夫,一家都死絕了。”
“屍體保存的怎麼樣?”
“老太太的屍體大概率是被人潑了汽油,如今就是一團黑炭,只有養女兩口子的屍體可以辨別出面貌來。”
“嫌疑人的手法不專業,法醫只是看了一眼就推斷三個人全是被勒死的。”
“小區東邊新開的夜間用品店門口有個新裝的攝像頭,拍下了進入唐家那幾人的樣子。”
“總部正通過大數據網絡進行全城搜捕。”
“居委會那邊有什麼發現?”
“還真有。”
“居委會說,幾天前,唐老太太讓居委會見證了一份遺囑,說是把她的遺產都留給養女一家。”
“遺囑?老太太很有錢?”
“現在查到的不多,就是一棟拆遷房和七萬塊的存款……。”
“總部來電話了,三個嫌疑人在高速服務區被捕,全是京城口音。”
“京城?這個老太太不是個孤家寡人麼?怎麼還和那邊扯上了關係。”
“我看看資料,誒,還真有段與京城有關的記錄。”
“老太太是唐家從福利院包養的孩子,十五歲的時候被京城一戶人家誤認為自己走失的孩子,所以去京城住了四年。”
“後來發現老太太不是那家人的種,所以在83年回到了縣裡,一個人獨居直到現在。”
……
江縣東南方的二里崗社區是新納入城區的,這裡混雜居住著城鎮的邊緣家庭和部分農村人口。
青瓦小院裡,青苔是最常見的點綴。
小院並非古典的江南樣式,充滿了六七十年代簡約粗獷風格。
這一片是當年新建城區時的工棚,後來才改造成居民區。
晨曦穿過帶著露珠的枝葉,斑斕的撒入青苔小院,透過老舊的玻璃落在一張純白紅潤的臉上。
嶄新的藍格子床單上露出一截粉藕似的雪臂,晨曦的光讓少女的睫毛微微顫動,鬢角青澀的胎髮隱隱帶著光暈。
床邊斑駁的老木頭桌子上,小巧的老式鬧鐘驟然響動起來。
粉藕似的手臂胡亂在桌子上拍了三四下,這才一巴掌將鬧鐘搞定。
十分鐘過去,睫毛的顫動忽然加劇。
隨著一陣劇烈的喘氣聲,少女這才從噩夢中驚醒過來。
一絲冷汗從猛然坐起的少女額頭滑落。
死亡之前,那雙兇厲的眼睛,將她的心駭得跳如擂鼓。
——自己上輩子只在那個家庭待了短短四年,最後不是已經證明自己不是那家人的孩子,為什麼幾十年過去,那人還會千里迢迢的來取了自己一家人的性命?
唐晚晴大字般的躺回床上,十多個呼吸後,眼中的迷茫、驚怒逐漸散去。
雖然已經重生大半年,但她經常夢迴那一刻,對於噩夢後情緒的控制已然熟練。
換句話來說——宛如十九歲的唐晚晴做了一個極其悠長、真實的噩夢。
這輩子她重生後,立即選擇提前離開京城回到江縣,與那家人斷的徹徹底底。
歲月還長,她有的是時間去追尋那件事後隱藏的真相。
對於她來說,現在最重要的事是——。
“賺錢!”
然後參加今年的高考,真正的改變自己的命運,而不是如同上一世一樣自暴自棄的做一條鹹魚。
以至於危險來臨之際,自己居然沒有任何自保的手段。
十多分鐘之後。
單車鈴聲響起,衝破春日早晨的寒意,也震落了院外槐樹上的露珠。
一輛不知換了幾手的女士單車載著十九歲的少女,一路打著哈欠駛向了西邊的城鄉結合部。
此刻才早上六點出頭,但城鄉結合部的街道口上已經坐滿了從附近鄉下趕來的村民。
十個裡有八個是採了自家院子裡的菜來賣。
唐晚晴剛剛停下單車,立即就有幾個鄉下女人提著自家的菜圍了上來。
“小妹子,今天還要我的菜不?”
“你看看,都按你說的,梗梗葉子都摘好了,我還用公用龍頭洗過一遍。”
“妹伢,先看我的,我一早就把菜給擇了,來買菜的人根本看都不看我的一眼,你要是不要,我就麻煩了!”
唐晚晴笑著點點頭,從單車後座取下一杆秤來。
“大媽,姐姐,你們都別急,你們的菜只要沒問題,我都要了。”
少女堅定的話音落下,幾個農村婦女的臉色總算是緩和了許多。
這個小姑娘也不知是哪家單位的採購,從月前開始就在這裡收菜。
只要菜色好,她幾乎會把一個人帶來的菜都收了,但有一樁條件——菜必須幫她提前擇好。
那是有手就行的事,誰會不願意?
雖然會損失一點爛葉子什麼的,但背不住人家全買啊。
自己挑來的菜一口氣全賣了,她們還能空出不少時間在縣裡轉轉。
唐晚晴的手腳很利落,才半個小時就成功收了一百二十斤的新鮮蔬菜,靠著兩個婦女幫忙裝進單車後座兩側的大簍子裡。
女式單車隨即直奔某單位食堂的後門
“小唐,你可算來了!”
等在後門的是兩位大嬸,一邊招呼著唐晚晴,一邊幫唐晚晴把菜給取了下來。
為了早上多睡會、自己少累點,這幾個在食堂負責打雜切菜的婦女已經從少女這裡“拿”了一個月的“淨菜”。
兩位大嬸從簍子裡拿了菜,然後把自家採購員買來的菜加了兩成到三成塞回去,這是她們幫廚的能理直氣壯“控制”的擇菜損耗。
都改革開放好幾年了,誰還不會多點心思?
就算最後下鍋的菜色有些不對,採購員也不敢說出來——誰不知道彼此那點秘密?
你採購員摟了多少沒人說,還不興我們幾個幫廚的早上多睡會兒,手少在涼水裡遭些罪?
唐晚晴會把換來的菜讓利一成全賣給城東市場收菜的人。
那是附近大企業棉紡廠食堂的採購員大姐,靠著重生的優勢,唐晚晴之前可是幫過對方一個大忙。
唐晚晴平日收菜的地方是幾處城鄉結合部的小菜攤子、私人肉鋪和豆腐店,因為她要的量大還是當場結算,所以人家都很樂意幫她給豆腐切絲、肉類剁餡。
暗地裡接受她送淨菜的單位食堂也有四五家。
一口氣忙到上午九點,唐晚晴這才停下來。
小半個上午忙下來,她口袋裡已經賺到了四塊多。
可別小看這四塊多,一個月下來她賺的錢不比技術工少,而且每天只需要忙三個小時左右。
唐晚晴在拼命攢錢,不光是為了自己以後的大學生活更輕鬆,更是為自己積攢下一步做生意的資本。
這輩子,她必須富起來!
重生後的她已經通過實驗證明,人的命運是可以被改變的。
一天裡接下來的時間,唐晚晴會很規律的在縣圖書館度過。
“小唐啊,”下午閉館之前,某位圖書館女管理員有些不好意思的叫住了她,“你這老是用別人的借書證可不太好,下次還是自己辦一個吧。”
唐晚晴笑著點點頭。
自己轉回來的戶口被卡、報名縣裡高考補習班被莫名拒絕、街道許諾的臨時工機會沒有了下文,再加上今天圖書館的事,重活一世的她哪裡會猜不到其中的貓膩。
京城那家人裡有人不想她好過!
至於究竟是誰其實也不難猜。
因為那場誤會,薛梅琳負氣來到江縣高中讀了兩年,直到去年她才回到京城拿回了屬於她的位置。
在自己離開京城的時候,薛梅琳就陰陽怪氣的對她說過——她在江縣高中有幾個好朋友,家世在縣裡都算不錯,屆時會幫她好好“招呼”唐晚晴。
少女帶著一絲愁緒回到小院外頭,卻看到隔壁小院門口站著街道的盧大媽和派出所的小陳在給隔壁小院換鎖,她們身後還站著一個衣衫不整的陌生年輕男人。
“小唐回來了,來,認識一下你的新鄰居,”盧大媽笑著招呼她,“這是小俞,俞漢卿,是你隔壁俞叔家當年走丟的那個男孩。”
“小俞,這是小唐,她爸媽就是和你爸媽一起出的車禍,都是苦命的孩子啊,以後當鄰居可要好好互相照顧照顧。”
派出所小陳一邊換鎖一邊不滿的看了大媽一眼。
——盧大媽,您可是前腳才說過要把我介紹給小唐的!
唐晚晴掃了那“小俞”一眼,似乎有些嬉皮笑臉的樣子,心裡頓時就有了三分不喜。
她沉默的點點頭,直接開門進了院子。
——這個小俞怕不是什麼太安分的人,自己還是離他遠一點的好。
上輩子唐晚晴回到江縣的時間是明年下半年,那時隔壁院子已經有了新主人,想來這個俞漢卿就是在這段時間裡出的事。
這段時間?
剛剛停好單車的唐晚晴猛然想到了什麼。
83年的嚴打!
一股危機感猛然湧上她的心頭。
該死,她怎麼會和這樣的人當了鄰居?!
……
俞漢卿發現小陳瞪了自己好幾眼,這才收回了盯著漂亮鄰居背影猛看的目光。
死聯防,你瞪我幹嘛?
鐵路公安那麼大的表揚信還證明不了俺的覺悟高麼?!
人精式的盧大媽笑著把俞漢卿拉進了俞家院子。
“這院子啊,前幾天街道才找人打掃過,”接著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指著空蕩蕩的房間說,“就是你家之前的傢俱都被人【借】走了不少,我們街道想了辦法,這床、櫃子都是從倉庫裡找來的好物件。”
俞漢卿看著房間裡孤零零的一張木板床和一個老舊的衣櫃,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好物件?
墓裡挖出來的都比這個新……。
盧大媽兩人沒有在俞家多待,主要是俞家如今的樣子看著讓他們臉紅。
一個是管社區的,一個是負責治安的,面對這種極度乾淨、偏偏又無能為力的犯案現場,實在是沒那個臉留下來。
小陳還想在俞家隔壁院子門前多轉幾圈,最後還是被盧大媽硬著拖走。
——人家小唐已經給盧大媽說過了,根本沒有談對象的打算,盧大媽正糾結該怎麼向小陳說這件事兒呢。
破破爛爛的行李捲掉在地上,俞漢卿一屁股坐在光禿禿的床板上,捂著臉無語到了極點。
穿到原身身上時,也許是靈魂交融的因素,讓他覺醒了原身八歲前丟失的記憶。
原身本該叫俞漢卿,是江南江縣人,八歲那年貪玩下河洗澡,結果被水裡的石頭撞了腦袋。
等他醒來時發現自己抱著一根木頭在江裡飄,但家庭和名字什麼的都記不得了。
穿越後的俞漢卿對於覺醒的記憶喜不自勝,扔下隊裡分的田地死活都要回到江南來。
結果很美妙——父母雙亡,家徒四壁。
慘……!
第二天一早,俞漢卿是被隔壁清脆的單車鈴聲驚醒的。
他不耐煩的打了個哈欠。
——這個漂亮鄰居居然這麼早就出了門?
——可惡,出門就算了,摁什麼單車鈴啊!
——算了,正好憋得慌,廁所在哪來著?
廁所是公用的,在五百米開外。
俞漢卿和唐晚晴連著的小院又位於這片街區的最東頭,屬於最偏僻的角落。
出了門的俞漢卿甚至能隱隱看到農田裡的油菜花。
一泡尿全賞了隔壁牆縫那頭小唐種的蘭花草……。
舒坦!
起床氣頓時退了大半。
嗯?
俞漢卿忽然眼睛一眯。
隔壁矮牆後頭似乎是個煤爐子,人家姑娘的燒水壺正放在上頭。
把手伸過去一摸,嗯,微溫。
所謂:大男人不拘小節……。
他很自然的拿自家的一盆冷水跟人換了一盆溫水。
反正他是光明正大換的,人家姑娘也沒出聲反對……。
哼著曲子回屋,俞漢卿放下盆子,轉身打開屋裡唯二的傢俱——那個似乎還印著XX戲班字樣的大立櫃。
他身上的破背心都臭了,好歹得換一件不是。
可能是剛剛起床氣血有些不穩,俞漢卿在櫃子裡翻東西的時候不小心磕到了腳踝,一個沒站穩整個人都鑽了進去。
……
社區街口,一條不起眼的衚衕裡。
七八個衣冠不整的傢伙正聚集在一起抽菸。
82年的混子比天上的麻雀還要多,路過的人們早就見怪不怪了。
混子們等了七八分鐘,這才看到一個雙手插兜的年輕人晃著雙肩酷酷的走了過來。
“勇哥~!”
“勇哥早~!”
混子們齊聲叫好,讓勇哥臉上的笑容有些壓不住。
一包紅梅立即扔了出去。
“大家分了!”
混子們的熱情立即高漲。
“勇哥大氣~!”
“勇哥就是勇哥!”
等所有人都點著了紅梅,勇哥這才一隻腳踩在牆磚上抱著手開始發話。
“滿子,你是負責盯梢的,怎麼樣?”
滿子是個麻子臉,美美的吸了一口煙後笑著回答。
“那丫頭已經出門了,那身段,就我這雙眼睛絕對不會看錯。”
勇哥酷酷的點點頭。
“東子呢?”
明明就站在勇哥對面的東子立即出列。
“這呢,勇哥。”
勇哥抱著膀子點點頭。
“東西都帶了?”
東子轉身拿出一個油光發亮的工具箱來,臉上帶著八分得意。
“我師傅前年市勞模拿到的工具箱,所有工具都有,他老人家一直捨不得用,我偷偷【借】來幫您辦事。”
“我師傅要是知道了,非揍死我不可!”
語氣裡沒有懼意,反而都是得意。
“東子幹得不錯,”勇哥讚許的拍了拍東子的肩膀,“大家都跟著學著點。”
“那開鎖放東西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東子拍起了胸脯。
“勇哥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
“這丫頭家裡的鎖很好開,一準她察覺不出來。”
勇哥冷冷的環視四周。
“大家應該都知道,我在京城有一朋友,吃了這女的好大的委屈,今天這件事只要辦好了,好吃好喝的都有!”
“勇哥義氣!(X7)”
“滿子,你腦子活,等東子出來了,你立即去派出所報案。”
“沒問題!”
……
俞漢卿暈頭轉向的在櫃子裡坐起來時,忽然毛骨悚然的發現櫃門外居然伸進來一隻男人的手,澀眯眯的摸到了自己的熊口……。